入      戲

2003/05/07

  雖然我大學念的是戲劇系,可是我在表演組,對理論組的課程並沒有竭盡全力修習。我的腦力很差,天長日久,當年修過的課也早已生疏了。但是有一句導演學教授說的話卻永遠是我自我勉勵的準則:要想感動觀眾,先得感動自己!

 

  京劇的表演,程式化是一大特色。最簡單的例子:旦在哭的時候只要「喂呀」一聲就行了。如果跟寫實的戲劇表現形式來比較,這樣的程式化可省去了不少導演的苦惱,甭擔心演員哭不出來。可話又說回來了,假如一個京劇演員只是善用程式化的表演方式,哭時就是那麼掩面來聲「喂呀」,能感動觀眾嗎?能感動自己嗎?

 

  前兩天我在「梅藝探索」中貼了一篇「談韓玉娘的恨」,不禁回憶起四度唱這戲的一些過程。我有一個大缺點:非常愛哭。比如與父母一起坐在客聽看電視,甭管是電影是連續劇,稍有點兒感人的對白出現,我就全身不自在,因為想哭又覺尷尬,拼命忍但多半忍不住只好假裝要喝水還是什麼,躲到裡頭哭上一會兒再回去;或者就乾脆不看了,省得總得喝水。那麼看京劇呢?也會哭。只要演員入戲,即便透過的是程式化的表演形式,對我來說,受感動的程度是一樣的。所以我自己時常在思索一個問題──是不是可以這麼說:以程式化的手法仍能摧人淚下是意境更高的戲劇形式?我打從十九歲登台票戲,養成了一個可能讓別人覺得很怪的習慣:那就是演出前我一定要利用幾個深夜在自己的屋子裡關燈背戲。不管是哪一齣戲,總有幾個關鍵點,會讓我自己在這個情況下邊背邊哭。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是因為我容易哭,我很怕在台上演的時候會哭出來,那可是唱京劇的大忌諱!淚一旦下,妝也花了、聲也啞了,還怎麼往下唱?而在所有梅派戲中,大悲劇當屬「生死恨」了,我對這戲,是又愛又怕。怕者,就是擔心自己台上出狀況,把個大悲劇演成個大笑話。

 

  我覺得,演京劇在台上遇到前述所謂的關鍵點時,最好的狀況是心中有一點點要哭的衝動,眼中稍稍泛那麼一點點淚光,可千萬不能真掉下淚,也不能影響唱念的音質。為了準備「生死恨」,我得格外多在半夜練上幾回,頭一次完全不控制,愛哭成什麼樣就哭成什麼樣,反正這會兒也不在台上,讓自己盡情發洩一番,隔夜再來一回。自己會很清楚感覺,衝動自然一回比一回輕,淚一回比一回少,也就是說,台上鬧笑話的機率能下降至最低。到差不多完全不會哭了,停一停,因為再練又過於麻木了,也不成。等演出前一晚作最後的調整,如此上台前感覺比較有把握。可是即便是這樣自己防備自己,我還是出了醜。那是因為1994年我在三個月中連唱兩回,頭一回雖只唱夜紡起至終,但我已在準備後一回全本的演出,換言之,關鍵點多出好多!我把背戲的重心移到不曾演過的場次去了,末場的反四平就無暇多練,結果這回唱到反四平淚就下來了!當然,非常非常狼狽!同台的孫麗虹小姐想替我擦都來不及,小聲問我怎麼了?下台後為我扮戲的王銀麗小姐也感不解。台上出醜,我是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的,回家徹夜不能成眠,又羞又愧又惱,非常自責。當下也下定決心重新練過,不容許自己在三個月後的陸光檔期公演再鬧笑話了。

 

  而我末一次演「生死恨」夜紡起,是在服用壓抑性的治療憂鬱症的藥物長達一年之後,我仍以老方法背戲,可是我連一滴淚都沒有了!那時我的精神狀況很差,整個人沒有任何喜怒哀樂,包括上台演,不要說入戲了,整個兒一個行屍走肉!也正因為如此我才下定決心赴京休養,把藥戒掉。我真怕我這輩子毀於一場憂鬱症,再也上不了台了。好在去年底的兩岸演出,我確定不用怕了。

 
  有句話說:「唱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我不知道自己是瘋子還是傻子,可能都是吧!身為票友,我總遺憾自己沒有健康的身體、沒有幼功,我自己對自己說:唯有在唱念做上下功夫,用心體會每一個人物的內心世界,用心想每一句唱、每一句念、人物的心境是什麼。我用自創的方式下了功夫,不代表我演出時達到了什麼效果,今天寫這一篇,純粹是表一表一個好哭的人唱戲有這麼多的麻煩,可能是台下觀眾想不到的,看了這一篇自述,會覺得很可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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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明原先生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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