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的省思       
 

2004.08.22完稿

  去年的某月到今年的某月,我在北京住了半年。

 

  我是一個「路癡」,只要轉兩個彎我就會迷路。最離譜的一回,我一個人在香港機場,因為地方大,進洗手間前心中就在嘀咕:別等會兒找不到出去的門!結果我真的不記得門在哪裡;因為以前好幾次類似的情形我誤開了工作間的門覺得很丟臉,所以這回我學「聰明」啦!假裝照鏡子,等了半天有別人要出去了,我才趕緊拉著手提行李跟著出去,免得出醜。像我這樣的路癡,能在偌大的北京一個人坐公交車往返於幾處,熟悉我的人都說了:「乃馨哪!妳可真長本事啦!」

 

  對在北京坐公交車,留下了一些印象;我認為值得記下幾筆,倒不在於我突破了某種程度的心理障礙,敢在一個不熟悉的地方一個人搭車,而是北京的公交車有別於台北的公共汽車,使我在每一回搭乘時都有些感觸。北京人說「公交車」,這是我頭一個不習慣的地方,而上車後看到有售票員,這在台北已是多年不見了,自然很吸引我的目光。我記得小時候台北的公車上有穿制服的車掌小姐,那可是當時我很羨慕的對象呢,總覺得她們手上拿著一個剪票的傢伙,喀嚓喀嚓的,還不時拿起掛在胸前的哨子吹上幾聲,輔助司機轉彎倒車什麼的,指揮若定,甭提多神氣了!我經常在家裡模仿一番,綑上一疊小紙條假裝自己是車掌小姐在剪票,還央求媽媽給我也買個哨子吹著玩兒。這北京的公交車上,售票員看上去沒有那麼神氣,因為她(他)們沒有制服,也不吹哨子,可是她(他)們的工作內容和態度,卻讓我非常佩服。

 

    北京外來的工作者很多,口音各異,公交車上售票員說的話有的時候我聽著很費勁兒。我不知道售票員每次輪班要在車上多少個小時,但即使是時間不長也無疑是非常辛苦的,因為一路之上他們的嘴幾乎沒停過!「沒買票的買一下票了,啊!」「到哪兒?一塊!」「關門兒!」「往裡走走!」「下一站XXX,準備下車了,啊!」「下車的往外挪了,啊!」等過了某處要查票了又開始嚷嚷:「打票了啊!門口那位同志,打一下票,啊!好!還有哪位同志?打票了,啊!」諸如此類的話來回說、不斷的說、反覆的說,每次我都想:這嗓子都能唱戲啊!怎的就不累呀?!而車票的價錢是不統一的,得看從哪兒到哪兒,乘客要是給的錢得找,可就更累了售票員了,胸前背著一個包,包裡盡是零票、硬幣,隨著車子行進售票員搖搖晃晃,從這頭晃到那頭,再從那頭晃回這頭,又要顧著拿紅筆在每張票上畫上一道交給乘客,又要顧著心算幾個人幾塊錢,剛收的錢來不及放進包裡,還得從包裡頭掏出零票找錢,恨不得多長兩隻手的樣子。遇到尖峰時間每一站都上來好多人,弄得是滿臉緊張之色,狼狽不堪,一個不小心算錯了錢,一個勁兒的賠不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真是叫人不忍。有一回我見識到那便衣查票的,點售票員包包裡多少票多少錢,折騰了半天,等那人下去後,售票員對乘客們說起她以前曾有一次因為想讓包包裡的錢上交時好數些,把那些一大疊一大疊的零票用自己買菜的整票換下了,結果不小心差了不曉得是幾毛還是幾塊,被罰了,險些丟了飯碗。還有一次,我出門前發現真的一張一塊的零票都沒有了,抓了一把硬幣,數了十個一毛的買了車票,不想這硬幣中居然混雜了一個不知哪兒找來的台灣早就絕版多年的一角錢,售票員眼尖看出來了,我只好拿了一張十塊的讓他找,這麼一弄他倒湖塗了,忘了已然退還我那堆硬幣,硬要多找我一塊錢,我說「你多找了我了!」可他不信,等過了兩站他一清點包包裡的餘款,果真短了一塊,這下左謝右謝謝了我三回。遇到這些情況,我會想起台灣以前常有的公車吃票案,比較比較兩岸人心的不同,深深覺得大陸上的這些人真是質樸得可愛!當然,一個社會一個制度,也許我不應該只從單純的人性的角度去做比較,可是我總覺得在北京公交車上看到的種種情形,讓我意外的找到了在台灣睽違多年的那種在不是很進步的城市中才看得到的純真。

 
    在公車上看人性,「讓座」是一個指標。台灣的公車上有博愛座,寫著的「請讓座老弱婦孺」有多大的成效?常令人懷疑吧。青少年往上一坐,任憑老人眼巴巴的盯著他看,說不起來就不起來。「富而好禮」的境界,在台灣,很遙遠。北京公交車上的售票員,是不是因為上級交代了任務,要負責讓座精神的實踐?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只要有老人上了車,沒空位,一路「嘮叨」不停的售票員必定以強迫性的口吻大聲說:「給老人找個座兒,啊!那邊的同志!你起來讓老人坐,啊!扶好了,啊!」北京在申辦奧運成功之後,在很多方面致力於人民公德、形象的改造,或許這也是其中的一環吧?無論如何,這一招對被動的、有很多頑固劣根性的中國人來說,還真是很有效果的。也許台灣也可以試試交付公車司機這項任務?

 

    說到這兒,其實我對中國人行為素質的提升是感到有些無奈的。北京公交車上的售票員如此辛苦,當地的人可不覺得什麼,我從來沒有聽過乘客對他們道一聲謝謝;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北京的公交車也會像台北的一樣採用「悠遊卡」的模式,不再需要隨車售票員,大家更不會對這些無名小卒存留什麼印象。(比較這一點,倒是台北的公車乘客表現得好些,近年來常有人下車之際會向司機道謝的。)我記得我剛考上高中的時候到美國旅行,聽在美國留學的姐姐每次下計程車付錢時都會跟司機道謝,覺得很詫異,問她:「妳給他錢,為什麼要跟他說謝謝?」姐姐說:「他替我們服務啊!」現在想起來,的確,中國人對社會上許許多多辛苦的勞動者、提供服務者,是遠不如西方人懂得尊重的。

 

    前兩天,在電視上看到新聞報導,北京公交車上已有了供乘客隨時掌握雅典奧運的電視設備,新聞畫面上仍有售票員忙碌的身影,這硬體設施的進步與售票員的工作方式越發顯得不協調了。我在想:等北京的公交車進步到用感應卡扣除車資的那天,這些辛苦的售票員才會恍然大悟:他們有許多的付出在現在這個時代其實算是一種人力的浪費吧。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更想表達我對這些小人物的敬意,在我的眼中,她(他)們工作時那種全身心的投入,是社會變遷的洪濤中一抹可貴的清流。

 

龍女心聲

呂氏雅舍文藝網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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