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零零六年的四月下旬,我自北京連跑了兩趟外地,一是為了參加四月二十三號在上海浦東舉行的流派清唱會,一是為了在遼寧錦州票友節四月二十七號開幕式上彩演。這兩趟日子靠近的遠行,回想起來是挺有意思的經驗。
早在零六年的農曆年間,我在南京與熱愛梅派的友人們聚會之時,巧遇上海高橋國劇研究社社長郁德明先生在寧洽公,便約定了參加該社主辦四月在浦東舉行的流派演唱會。到了三月間,演唱會的日期定下了,我也與南京名琴周義剛老師商量好將演唱〔太真外傳〕四本反二黃唱段,得知除了周義剛、陳愛麗老師伉儷外,南京好友中葉兆蘭女士及馬玉琳女士也都將同往演唱,而且大家會一起住在上海一友人提供的房子裡,所以這趟遠行除了演出,更多的是度假歡聚的性質,特別引人期待。臨行前的一週,透過網絡的聯繫,南北京之間互相關切往上海的車票買到了沒,也同請在上海的一位好友幫我們先買好返程所需的車票,由於接近五一黃金週,票還不是很好買呢。另外,當南京那邊傳來上街去尋找演出服的消息,也提醒了我,該為這次的清唱再添購一套演出服才好,因為我以往只有一條黑長裙,搭配各中式上身固然方便,可是感覺跟這回演唱的段子不大合,色彩太沉重了。經過打聽,有一天我一個人摸索到了位於五棵松的一個賣場,找了半天,買了兩套中式套裝,預備把其中淡藍色的一套帶到上海。這件事我還挺得意的,一來我自己居然能找到了離我家很遠的賣場,對我這路癡來說不大容易,二來我買的衣服非常便宜,兩套花了三百多塊,就舞台效果來說是很划算的了。四月二十號的晚上,我拉著手推行李一件,背上一個大背包,在非常非常擁擠的北京站上了車,由於先前農曆年間南下受凍回來病了一個月的教訓,我穿得很多,當天看來那件羽絨服是太不合宜了,在車站擠過人群的時候馬上全身濕透。我還在車站的護理小站買了幾個口罩,趕快戴上一個,深恐臥舖中被傳上感冒。
這趟夜車雖不能說很舒服,但沒碰到打呼噜太嚴重的“室友”已算是萬幸了,加上我吃了安眠藥,路上能睡著,比起以前的幾回坐夜車遠行好多了。二十一號一大早我到了上海,按著前一晚在車上收到的周老師的手機短信,開始了一段比較辛苦的尋路之旅。我在混亂的人群中出站,其實沒走對門,出去後問到了原先該走的出口後,從那裡開始按周老師的指示,先往前步行一小段,再過馬路,然後,問人我想去的大巴車站在哪裡。頭一個指路人指路不明,或者也是因為我太笨了,我走過頭了,多過了一條街。待發現不大對再問人,拉著行李再回頭,可能也由於緊張,穿太多的我身上又整個濕透透了。好容易看到了是我要搭的那線大巴,站牌上卻沒有周老師說的那個站名,我真有點怕啊!好在旁邊售票亭的人告訴我沒錯,上車後會每個小站都報站名的,我終於能放下心,發短信告訴周老師說沒問題了。可是我沒想到,路程會是那麼遠,都過了幾十分鐘了,也沒聽到我要下的站,我開始著急了,想要是坐過了站可怎麼辦?於是我問司機先生,可是他很不耐煩的樣子,不理我。沒輒,我挪到售票小姐的身旁坐下,向她詢問,也是一臉的不耐煩,但至少告訴我是還沒到。我坐這趟車總共過了一個多小時,下來是周浦鎮一個小小的街道,一點都沒有“上海”的感覺,打上出租車後,說了目的地,師傅說同名的地點有兩個,一是別墅區,一是商品房小區。我也搞不清狀況,先來到別墅區繞了一圈,確定沒有我要找的樓層才又來到商品房小區正確的地址,那個小區裡樓房挺多的,我下車後心裡還在打鼓,怕要是不對,出租車已開走了,我可慘啦!按了門鈴,周老師等開門之際,每一個人看到我都大聲叫道:“唉呀!你一個人能找到這裡,太不容易啦!我們幾個昨天來還找了半天呢!”呵呵,我想我是又進步一點啦!我從北京一個人到大上海的一個小鎮,居然沒走丟哩!
承蒙大家關照,留了個單間給我,叫我趕快去梳洗一番,吃過午飯休息一下,當天下午就在那住處開唱啦!我沒能真睡,剛躺下一會兒門鈴就響了,房子的主人,也是這次一起參加演唱會的女士來了,非常貼心的給大家帶來了晚上吃的東西,我們幾個要上台的就開始跟周老師對戲了。這天對過唱腔之後,時間還早,大家決定出去走走,出去後問路人往哪邊能有較熱鬧的地方,隨意逛逛。一行人邊走邊聊,進了幾家小店看看,不想天變了,下起雨來啦!雨越下越大,我們一把傘也沒有,最後叫了兩部車回“家”,結束了這天的戶外活動。晚上閒著沒事,幾個要上台的女同志穿上演出服互相提意見,結果我還意外的因為幫葉、馬兩位女士試妝成為演出當天的指定化妝師了呢。
在上海的頭一夜,說實話還是感覺挺累了,想好好睡一覺的,結果呢,出了一點點意外。原來客廳裡有個大掛鐘,可能是好久沒人住那房子,報時的設定出了問題了,白天沒在意,夜裡它竟也一個鐘頭一響的報時,一響響好多下呢!這可把我的覺攪啦!我比較敏感,夜裡有一點響動我就會醒的,好,這一夜我就隨著鬧鐘一個小時醒一回。我們這同行的五人之中,葉女士說話有較重的口音,她說“睡覺”聽來很像“摔跤”,原本就經常被大家模仿,到了二十二號一早大家都起來後,互問睡得好不好,我就說啦:“我一個小時摔一跤,摔了六跤!”大夥笑得東倒西歪的!
二十二號這天是很熱鬧的,下午屋子裡滿滿的坐了十幾個人,我們已經把自己當房子的主人了,從櫃子裡找出所有能用得上的杯子準備招呼客人。“客人”包括了房子真正的主人和她酷愛京劇的兒子、高橋國劇社郁社長、幾位高橋其他的社員、從南京趕過來的周老師學生于瓊、馬女士的公子、本就在上海的周老師學生郭元元及另二位樂隊老師,以及最最重要要的貴客∼畢谷雲老師。這個下午大家輪番的唱、一段接一段,我跟陳愛麗老師分别用小DV機拍下畫面,玩得非常盡興。而晚餐是畢老師盛情做東,款待大家,畢老師的親和慈祥,如同他爐火純青的唱一樣深深感動著在座的每一個人。這晚回到住處,把牆上的大鐘卸下電池,讓它不要再響了,可是這麼一來,大家糊裡糊塗的聊到好晚也不知幾點了,到了午夜才各自回房睡覺呢。
二十三號這天上午大家起床梳洗過後,用過早飯,趕快七手八腳把屋子收拾了一番,拉著行李準備出發前往演出地浦東文化館了。我剛到上海時顯得累贅的羽絨服到了這天倒被眾人羨慕啦,因為天氣明顯變冷了。在風裡站了好一會兒,搭上了往浦東的大巴,我坐在馬女士的身邊,看她比較疲憊,打起瞌睡來了,那兩天大家在一起生活,好些廚房裡的活兒都是她在忙,真是難為她啦!浦東文化館我們一行人是故地重遊了,下車後憑著零四年底的印象很快抵達,逕入“
新舞台”後台做演出前的準備。我演唱前是不能沾味精的,熟識我的人都知道,所以我在後台沒跟大夥一起吃盒飯,而是吃前一晚先幫我買好的麵包及蘋果。我先幫葉、馬兩位女士化好了妝,自己再開始打扮。說來有點好笑,我為這次的清唱帶了長長捲捲的假髮,跟一頂假鑽小“
后冠”
,等戴上後攬鏡一照,小于在一旁笑說:“哇,好像白雪公主喔...”我有點尷尬,其實我心裡很明白,自己這一張老臉已經是不配作這樣的造型了,可是想想:唉!管他呢,外傳四本楊玉環頭上不是頂了一個亮亮的小冠嗎,就衝著這個出發點,既來之則戴之,也不枉好幾年前逛商場時買了這麼個小玩意兒嘛,哈!人老了,難得天真一下。我換上了那套淡藍金邊的中式套裝,腳上蹬著雙矮根的金鞋,開始在後台照了些相。幫我照相的女士是高橋國劇社網站的負責人,我們之前在網上聯繫過好幾次,這下見到本人了都很高興。我還帶了一件黑底金亮片的披肩,我自己披上顯得太花了,可是披在葉女士的紅衣服上美得不得了,金光閃閃,配合她舞台上唱〔天女散花〕挺好的,葉女士也很開心。當是日演出最重要的演唱者張春秋老師出現在後台時,馬上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大家等張老師打扮好了,紛紛要求合影,我當然也不例外啦!很多年前在台灣就看過張老師的〔醉酒〕等珍貴錄相,這天有緣與保養得宜、風采照人的張老師合影,非常榮幸!當張老師上台演唱,我在場面後方聆聽,果然是寶刀未老,〔醉酒〕、〔捧印〕邊唱邊做,如行雲流水,我當時想:唉,要是我到了張老師的年齡,不定成了啥樣了唷!京劇旦角演員要長保舞台魅力多不容易啊!沒有功底的自己怎麼也不可能做到這樣的境界啊!這天在後台,還有件重要的事,就是等剛自外地出差返滬的上海好友林先生把我返京的車票送到,因為我唱完不能等全部節目結束就得趕去上海火車站了。
這天下午高橋國劇研究社主辦的流派演唱會,共有二十七個節目,我排在第二十個。我們同行的四人演唱是緊挨著的,馬女士穿上她公子從南京趕送來的藍底鑲金的中式上身,搭配高檔白長褲,顯得非常鮮亮,小小一段“汾河灣”原板中規中矩、大大方方,十分討好。葉女士舞台經驗豐富,清唱她的拿手“散花”唱段自然是嘹亮宛轉、遊刃有餘。我在陳愛麗老師滿弓滿調、響遏行雲的老旦唱腔之後出場,其實心理壓力挺大的,恐相形之下大段反二黃引不起觀眾的共鳴。不過還好,上海的觀眾挺熱情的。這天我的演唱很順利,嗓子正常,好像也沒有冒調(說來慚愧,在台上一卯上就冒調是我多年來常有的毛病),從台下的反應來看,應說是比零四年在同一個舞台的清唱是成功一些的。我下台後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先生對我說了些鼓勵的話,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曾為梅葆玥老師司鼓的老師呢。匆匆和郁社長合影告別後,我趕緊回到後台拆掉假髮、換了衣服,與南京師友們說再見,便拉著行李,在林先生的幫助下搭車趕往火車站了。之所以這麼趕,是因為有位遠房親戚從外地趕到上海,等在火車站附近要跟我見上一面,就只有臨上火車前的一點時間。得虧有林先生幫忙,否則以我對上海火車站那帶的陌生,肯定找不到見面的地方的。林先生幫者我一路用手機聯繫,替我把行李拉上了車站旁的一座天橋,在一個餐飲店找到了我的親戚,看看時間還合適。我感到有點喉痛,怕是上火感冒了,吞了一顆藥。和親戚聊著聊著聊過頭了,一看錶,不得了!快要誤了車啦!剛叫的水果也來不及吃了,整盤扣進一個袋子裡,奔往火車站擁擠的候車室。那滿滿一袋西瓜、柳橙切片可說是救了我的嗓子呢,因為當我一身大汗趕上車,發現那是我從沒經驗過的老式硬臥車廂,茫茫然在走道坐定,想想自己等下要爬到那個只能平躺、不能坐起來的狹小中舖裡去睡一夜,連日的勞頓、初起的感冒再加上心頭的恐懼霎時間讓我咽喉緊鎖、乾疼得都要冒煙啦!我一口氣把那袋水果“啃噬”完畢,覺得喉頭疏解了不少,咬咬牙,爬上那個屬於我的床位,還擔心回頭該怎麼翻轉背身下梯子呢!以前也睡過硬臥,但是是較新式的,而且是睡下舖、進出都方便,這回老式硬臥中舖的滋味,又是一番新的體驗。我想,我母親要是看到我當時那個狼狽的樣子,肯定是要心疼的,不過,這也是一種鍛鍊吧!比起她年輕時戰亂中吃過的苦,我受這一丁點“類逃難”的小折磨又算得上什麼哪!有臥舖就算不錯的啦,在大陸,火車上坐硬座(我也從北京坐硬座到過南京的)、甚至買站票的大有人在哩!
搖搖晃晃一長夜,臨近的男子打鼾比火車聲還刺耳,我幾乎沒睡,二十四號清晨,火車在北京站停下,疲憊的我拉著兩件行李出站、轉地鐵,從“長椿街”站出來,先到出口附近的永和大王吃了頓早餐,再慢慢步行回家。我很清楚,接下去的日程是:二十五號晚上,我得跪著在東城文化館響排一遍〔三堂會審〕,緊接著,二十六號,又要上火車,前往我從沒到過的東北∼遼寧錦州。體力的考驗並沒結束,事實上,才剛開始。
我幾乎是一到家就接到即將同行前往錦州的高爾英老師的電話,告訴我車票買好了,二十六號中午出發。長這麼大這是頭一次剛把行李箱裡的東西倒出來,又重新準備下一批要帶的東西往裡塞了。到錦州是彩演〔宇宙鋒∼修本〕的反二黃一段,得自己扮戲,得帶上行頭、頭面等,比起去上海清唱要麻煩得多。我算是在二十四、二十五號各休息了兩個半天,完成了二十五號晚上東城的〔三堂會審〕響排,在二十六號的上午十一點多,和熟悉東北的高老師在北京火車站碰頭了。我與高老師並不很熟,只在北京的群眾藝術館見過幾次,這次的錦州之行,是他與錦州一位劉先生定下的,約我參加“道光二十五票友節”的開幕式。這天離五一黃金週更近了,車站自然也更擠了,人山人海,在候車室想看清班車的指示牌都很困難。我手上還是兩大件,擁擠造成的悶熱使我穿不住羽絨服,只好脫下拿著,更添不便。高老師得帶胡琴,外加提包、水杯,東西也不少。前面開玩笑說我從上海回京是“類逃難”,這趟去錦州要說是“真逃難”我覺得也不為過了!以前曾聽朋友說過,火車上最擠的情形,走道上擠滿了買站票的人,一絲空隙都沒有,想擠到洗手間去都不可能,只好忍著不喝水,我還不大信,不想這回讓我見識到啦!我們在推擠中上車時硬座車廂已經是人滿為患了,我瞪大了眼看著這讓我驚恐的情景,假裝鎮定的找到座位,把佔了我們座兒的乘客請走,在幾乎不可能再塞下行李的行李架上及腳下擺好了我們的大包小包,當我懷抱著羽絨服落座,清楚的感覺到厚厚的棉外套裡身上正一行一行的滾下汗珠,嗅著要讓人窒息的惡劣空氣裡散漫的“人味兒”,我簡直無法想像,這接下去的六個小時車程要怎麼捱啊?!好不容易忍過了十多分鐘吧,車在開動後空調漸漸起了作用,到不再滴汗的時候,情緒才比較穩住了。高老師非常健談,一路上好像都沒停的在說話,聊他拉琴的經驗啊、對戲的看法啊等等,六十多的人了,一點疲態都沒有,真令人佩服。我有點擔心自己的嗓子,不敢一直搭腔,後來實在睏了就閉眼休息了,他還跟對面座位兩位乘客聊起來了呢!這六小時的硬座,停了好些站,倒是停一站下一批人,等接近我們目的地時走道上沒什麼人了,感覺比剛上車時是好多了。不過,座位空間狹小,就這麼一路硬坐著動彈不得,再加上從中午就沒吃沒喝的直到傍晚,還是夠受的。
車到錦州,我並沒有太多初到異地的喜悅,與來接的劉先生到了住處錦鐵賓館,頭一件大事是提出一個“保命”的要求:希望給我安排一間有空調的屋子。票友節大會在住房上對我的禮遇我是十分感激的,既是單間又帶空調,否則在錦州要受凍好兩天,我的身體肯定要出問題的,後來我聽白洪亮小友說不帶空調的屋子夜裡凍得不得了,深自慶幸。但儘管如此,受限於賓館的條件,在那麼冷的天,想好好洗個熱水澡卻是不成,臉盆的熱水小到無法使用,澡缸的熱水也好不到哪去,還得開開等上好久好久才有點溫度。抵達的當晚,大家在樓下餐廳用飯,劉先生說因為過了平日用餐的時間了,只能簡單炒幾個菜,我主要是就著炒土豆絲吃下一碗白飯,晚上沒做什麼,早早歇著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下樓吃過簡單的早飯,該是到劇場去對戲的時候了。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上台唱戲遇到過各種各樣的狀況,可這天,晚上就要演出了,到了劇場,主辦單位卻對我說:“啊?我們不知道要安排趙高、啞奴啊!”還是把我嚇壞了。我一到劇場先在演出節目單上看到我的名字被印錯,心裡已經有點不是滋味了,再遇到這狀況,看著他們臨時用手機滿處調演員,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我遇事不大會擺在臉上,還是態度平和的靜待處理。好在,大會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啞奴很快有了,趙高,雖然沒有辦法找到現成的演員,但有賴一位京劇院唱裘派花臉的姚撼岳老師連早飯都沒吃,二話不說,趕來支援,憑著老先生豐富的舞台經驗,我們就在走廊上走了一遍,也就可以了。輪到我們這個節目響排的時候,很顯然樂隊方面又出了狀況,我除了遠遠聽到高老師的京胡聲外,幾乎沒聽到別的文樂響動,原來是對這唱段不熟,於是高老師臨時加工把劉先生找來的曲譜利用下午空檔再修改一番,影印幾份,確保晚上能對付。事已如此,急也沒用,我在心理上只能是強自鎮定,順其自然。我明白,像這樣的票友節,其實,很多情況都不容易掌控,多少環節,多少人,臨時去湊,說真的,各方面要求也不能太高,反正,各人盡各人的心力,能達到幾分是幾分,出門在外的,凡事尤其要冷靜對待,不自亂陣腳為首要,否則只會是雪上加霜。
在排練過後,馬上趕到大會安排的座談會及盛大午宴,我看到說明文字上把我又寫成了什麼台灣來的企業家,連高老師也因為我的關係被寫成來自台灣,不禁啞然。唉,不管怎麼說,能參加這高規格的聚會,又是特別的禮遇了,接見、招待我們少數幾個演出代表的是錦州當地的各級領導。午宴非常豐盛,可我不敢吃辣,還是就著幾口素菜吃下快兩碗白飯吧,在餐桌上跟眾人交換了不少名片,席間還到另一間屋子匆匆接受了一家媒體的採訪。回到賓館,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午,以保障晚上演出的,偏偏事與願違。
我睡得好好,忽然房門大響,一陣急促的鑰匙響動和緊接著的破門而入把我嚇得是魂飛天外,闖將進來的是高大的女服務員,粗聲粗氣的一句抱歉沒有,告訴我隔壁房的客人要看電視,必須進到我的屋子來調天線!她就這麼急匆匆的進出,把我的好覺徹底破壞,我一肚子怨氣也沒處發。剛試圖再躺下睡會兒,電話響了,來電者說明,是錦州電視台的,當晚的報導要從我身上出,很快就要到我房間,從我準備離開房間一路拍攝到我演出結束。好事兒,不是嗎?呵呵,別睡了,起來準備吧!
記者來了,我說明拍攝沒問題,但請盡量少讓我在演出前說話,他們答應了。接下來就真的從我在房間簡單說幾句開始,攝影機一直跟著我,我到樓下大廳去等高老師的時候靠在一張椅子上閉眼歇會兒都入了鏡。從北京來的一位老生票友劉阿姨,在這天幫了我的大忙,全程負責照顧我。劇場離賓館很近的,我們步行過去,在後台看到大化妝間已經擠滿了人,經過劉阿姨協調,大會工作人員特別允許我到另一頭一間小屋裡去扮戲。扮戲我其實挺害怕攝影機這麼近距離對著我拍的,一來我會緊張,二來我臉上皮膚很不好,這麼拍特寫多少坑坑疤疤的一覽無遺真的很難看,可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盡量用平常心去面對。大約三刻鐘後我扮好了,正好趕上大會安排的小任務∼代表上台接受紀念禮品∼名酒“道光二十五”,然後把推車拉到原先那間大化妝室去等候梳頭、著裝,劉阿姨忙著一會兒遞水一會兒找線尾子的,在擁擠的人群裡來回穿梭很是辛苦。我的運氣很好,替我疏頭的年輕老師手很巧,人也很和氣,按著我帶去的老梅先生〔宇宙鋒〕扮像圖示戴頭面,也完全依著我的要求貼片子,這晚的扮像特別好。離我上台時間還早,我在上場門附近或坐或站候著,也觀摩別人的演出。到了我前面一個節目〔女起解〕,我就跟容妝老師緊臨出台口站著,為的等蘇三下來趕緊摘她頭上的甩髮給我用。大家都以為是唱到西皮慢板完就結束了,沒想到是整場演完呢,估計我扮好戲候場至少不下於四十分鐘,頭都疼了。這晚我的演出,唱得真的不好,跟樂隊的默契不夠是關鍵,我身體的狀況不好也有影響,由於吃得太差吧,也沒休息夠,唱到長腔時很明顯底氣不足了,至於做表方面大概是還不錯的。我覺得錦州的觀眾實在是太可愛了,我上台唱戲這麼多年,這天謝幕時獲得的采聲可能是最熱烈的一次,暴滿觀眾席的叫好聲中,甚至夾雜著從老遠角落傳過來的興奮尖叫,是那種年輕女孩看到偶像歌星時才會發出的聲音,東北人的寬容與熱情留給我永難磨滅的印象!當然那一刻也是此行最開心的一刻。一到後台,記者又上來了,拿著麥克風要我談演出感想,我坦承,底氣不足,有點費勁。然後,又坐下來接受了另一番訪談。
原本我是計畫演出完了,第二天一早就回北京的,因為五月二號東城還要演〔會審〕呢,連著折騰了這些天了,早早回家休息要緊。可是這天在後台得知大會劉先生並沒能買到二十八日的返程票,勢必要延後一天回家。最後採訪我的記者告訴我第二天大會安排上山旅遊,希望跟我再行交流,大會也邀我參加在山上的露天聯歡演唱,問我準備唱什麼,可是我考慮天冷,也再經不起勞累,就婉謝了。我這天午後一直到演完就吃了一個麵包呢,晚上回到房裡,實在是又累又餓,也沒輒。等把所有演出動用的東西收拾好、勒頭繩洗好晾上,又是近午夜了。
二十八號這天一早,早飯還是跟頭天一樣的白粥、花捲、雞蛋,然後大夥上山去玩,我留在賓館。中午出去想找個好一點的飯館也沒找著,看到一家網吧,進去上了會兒網,回頭在一個小商店裡買了點麵包跟肉腸,房間裡還有幾個白洪亮頭天送我的梨,就這麼糊亂解決的午餐。這日無聊是無聊,總算是踏踏實實歇了大半天。晚上大會安排的晚餐還是跟初到那晚一樣,我也還是土豆絲配白飯。飯後小白到我屋裡聊了一陣,我們以前只在網上有過些交流,我知道他在吉林學梅派非常用功,經常到北京學戲,自備行頭非常講究,且一心往專業的路途邁進,通過這次面對面的交談,更感覺到他的執著付出令人敬佩!我欣賞他的為人謙和、又兼熱情風趣,更羨慕他的年輕健康,可以苦練身段,相信他會是梅派新人裡很閃亮的一顆明星!就在我跟小白聊天的時候,電視上播出了前一晚錦州電視台記者拍攝我的畫面和主持人旁白,我趕緊用DV機對著電視補捉下來了,他們對我跟拍了半天,實際播出大概就是一兩分鐘吧,我感到好玩的是,當我聽到自己在鏡頭前用很重的北京腔說了句:“對!頭一次上東北!”聲音粗粗的,嗓門大而響亮,臉上的神情好像個女強人的樣子,我都有點不認識自己啦,是不是這一兩年間的磨鍊,真的讓我脫胎換骨了哪!前幾十年那個害羞的、說起話來細聲細氣、頭都不敢抬高的龍乃馨好像已經不見了唷!畫面雖短,還包括了一位現場老觀眾對我的謬誇,記者小姐的編排挺用心的。這晚賓館不知怎的,浴室一滴熱水也沒有了,我想反正就要回家了也沒去詢問,忍著凍就匆匆用冰水湊合湊合,還暗暗慶幸這事不是發生在前一晚,否則下戲出了一身汗卻不能洗澡可糟啦。
二十九號上午,終於從劉先生手中盼到了我回京的車票,是午後發車的臥舖,這下我太高興了,不用像來的時候那麼人擠人啦!等上了車,更開心了,原來這回臥鋪空蕩蕩的,六張臥舖的空間裡就大小姐我一個人呢,簡直是舒服死啦!等賣盒飯的來了,我更是眼睛都亮囉,已經三天不知肉味了,很普通的十塊錢的盒飯成了上等人間美味,反正沒人看,我就狼吞虎嚥起來,份量不少的盒飯不一會兒就被我這餓壞的掃個精光!心情好了,什麼都變得很可愛,我還把相機掏出來,坐在走道對著這屬於我的臥鋪上拍下拍,留作紀念。蓋上被子,我滿心歡喜的好好睡了一大覺,以為傍晚火車就可以抵達北京了。
我以為這車跟去錦州時一樣是六個小時就到的,所以根本沒打算在車上吃晚飯,等弄清楚原來這是要開八個小時的慢車,心情又低落啦。我告訴服務人員我錯過了賣盒飯的推車,她看我斜躺著,垂頭喪氣的樣子,說我臉色很不好,問我是不是生病了,很好心的幫我去別的車廂把那賣盒飯的找回來,我耐著性子又吃了頓跟中午一模一樣的,這次沒覺得那麼香了,不過比起前幾天還是不錯的。還要熬兩個小時,有點難受,好在有朋友發了幾則手機短信幫我解悶。好容易到了晚上八點多,車終於停靠北京站,我又跟那天從上海回家一樣,去換搭地鐵。
從長椿街地鐵站出來,我實在不想再拖那麼重的行李走回家了,叫了一部出租車,可我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回家的這最後一程,還出個岔子。我記得非常清楚,我的錢包裡只有一張十塊錢的紙幣,在買地鐵票時用掉了,所以我付出租車費的時候,給的是一張五十塊的。從長椿街到我的住處很近,按說這樣一個起步價對出租車師傅來說是很划算的了,誰知人性中可悲的貪念,還是那麼強烈,在我取下行李回頭等候找錢的時候,這名師傅一口咬定我剛給他的是十塊錢,我沒有精力再去跟他爭辯什麼了,遇到這種素質的人爭辯也是白搭,於是我很平和的對他說:“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吧!”就關上車門讓他走了。四十塊錢人民幣在大陸,看你怎麼看待,它在大餐館裡連一盤小菜都買不到,但它卻也可以是一個人好些日子的生活費。我在整整一年沒有分文收入的大陸生活經驗中,對金錢的價值有了很多不同於以往的體會,如果我在台灣,不可能會為了省一趟計程車費,讓自己拉著行李在很疲累的狀況下行走二十幾分鐘,可是在北京,我竟會因為這個教訓而懊惱自己為什麼不再堅持一下,要打車被騙去四十塊錢。當時讓我難受的,除了覺得運氣不好,也想到自己累了半天,回家沒有一個能接我一下的人,不免又感嘆起來。我這九天之間南北行的句點,居然是落在這麼一樁不快的事件之上,還真是始料未及的呢。
當在錦州照顧我的劉阿姨隔些天回到北京,送來演出當時另一位審陽的熱心票友為我拍的攝像光盤,我開心極了,因為鏡頭是從舞台大邊取的,正是我比較好看的角度,扮相顯得格外裡想,比我四月初在北京東城演的〔宇宙鋒〕更好,錄像裡還包括劇場外觀等鏡頭,是一份相當完整的紀錄。而在我個人網站的留言板上,出現了訪問我的記者小姐的留言,內容是說我的演出給錦州觀眾留下很好的印象,在演出結束後好些天了,還有觀眾向他們諮詢我的相關消息。不管是不是真的像她說的那麼好,我對自己將來多踏出北京的計劃,又增添了幾許自信。而上海浦東那邊,透過回京後陸續網上與高橋國劇研究社的聯繫,也可以確定將來還會參加他們舉辦的演出活動。細細追憶這兩趟南北行,我想,一切都是很值得的!(2006/7/5完稿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