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馨零六年北京專場記實

 

我從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底至二零零六年五月底,一個人在北京待了半年。在這半年間,我在北京東城文化館京劇名家票友俱樂部陸續演出三堂會審(兩場)、大登殿、(宇宙鋒修本/金殿) ,還到天津、上海、河北廊坊、遼寧錦州參與清唱或彩演活動,至五月初共計登台十次。原本演出如此頻繁,並沒有再自辦專場的計劃。但三月間一個偶然的機會,聽中國戲曲學院表演戲杜鵬主任說到他們師生五月的上海行演出有「汾河灣」一劇,由他和張晶老師主演,杜主任問我:「你有這戲嗎?」我說以前唱過三次,他隨口說了一句:「那有機會我們也合作合作啊!」「汾河灣」是我極為鍾愛的一齣戲,平日居家經常練習其中的道白,台上已五年沒演過了;這麼一聊,使我興起了辦專場演出的念頭。當時,我腦海中只簡單的盤算了一下:我於四月八號在東城將演「修本/金殿」,杜主任五月初在上海唱「汾河灣」,那麼,我只要能租到場地,有支援演出的單位,在五月底返台前推出一個前演「宇宙鋒」後演「汾河灣」的專場,稍加排練就好了,問題應該不大。以前唱了五、六十場的戲,很多屬受邀參演性質者,完全不用操心演出之外的事務;而自辦的演出呢,至少身邊有我母親幫著操持一切,我從沒有靠一己之力完成過一個專場。所以現在回想起來,這次落實演出,過程其實是一個非常繁複龐大的工程!對我來說是一番新的歷鍊,也學習了不少,想要細細追述一番。

  

  籌備工作的第一步是租場地,我先從一堆名片裡翻出唯一一張跟這方面有關的,開始打聽,經過七、八通電話輾轉聯繫,談了個我覺得還不錯的價錢之後,我請在戲曲學院學舞美的小友尉濤陪我去某劇場,以為可以一次搞定。哪曉得當面一談才發現先前電話中的溝通有誤會,對方以為我是要租白天的,價錢才會壓低,租晚上的話要價八千人民幣,嚇得我趕緊拉著小尉退出來重新評估。小尉建議我打聽位於虎坊橋的北京市工人俱樂部,那裡地點合適交通方便,座位多,而且北京的老戲迷對這個劇場有特殊的感情。我從查號台查得電話後,經詢問了解該場地晚上長期被租用了,要辦演出只能是白天,我想想,其實北京的京劇觀眾對看日場演出已挺習慣的了,對老人家來說晚上看戲回家還不方便呢,所以,經過兩度電話洽談,在場租方面落到一個我能接受的價位時,我便又約了小尉陪我去看舞台付訂金了。小尉幫我入劇場實地觀察後,初步定下只需要請支援演出的單位帶音響設備過去,其他如燈光等都沒有問題。於是,第一步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我租下了五月二十七號,一個週六的下午。而且工人俱樂部說,對號入座的一千張入場券三月二十七號就能取了。另一方面,熱心的小尉表示,海報跟節目單由他負責去做,看來事情有了個好的開始。 

 

  第二步是落實支援演出單位。過去,我從一九九一年初次踏上北京的土地演出,從樂隊到配演,都是透過姜鳳山老師、梅葆玖老師、李玉芙老師、舒健老師(姜老師外孫、現任梅老師琴師)等協助安排而完成的,也就是說,若干年來我在北京的演出都不曾脫離過北京京劇院老三團到梅劇團的這個體系。這次我辦專場,離上次在長安大戲院的專場已時隔五年,雖然梅劇團以前掌管演出事務的劉長江老師已過世了,新換團長後我跟梅劇團也還沒有接觸過,但我還是很自然的一通電話打給了多年好友舒健先生,向他打聽請梅劇團支援的可能性。可不巧的是,打聽結果梅團五月底很可能要赴外地演出,根本不在北京!這始料未及的情況使我首度感覺到:我的專場在樂隊及配演的兩大環節上面臨了很大的不確定性及困難,也讓我開始明白,自己這個「偉大」而天真的計劃,雖是定則定矣,恐怕要讓自己歷經一番不尋常的辛苦。

  
  從單純的一齣「汾河灣」轉而要求中國戲曲表演系全面支援專場是勢在必行了,除了「宇宙鋒」的兩折動用不少人員,還要加雙齣中間的墊戲。我知道表演系從五月初起有接近二十天的時間要遠赴上海及山東演出,四月間早就投入到那一系列緊張的排練日程了,對表演系來說,我卡這個時候去談演出計劃在時間點上是不恰當的;而我自己呢,四月間也很忙,除了東城的演出,還要連跑上海及錦州兩地。所以雖然經過初步溝通,杜主任表示全面支援問題不大,可是坐下來敲定細節就得等上好一陣子了,這在我心理上不免形成了焦慮。整個四月份到五月初,我的心都沒能靜下來,一方面,我得努力完成四月八號東城的「宇宙鋒」,二十號南下上海準備二十三號浦東的清唱「太真外傳」,返京後響排東城接踵而至的「三堂會審」,二十六號又北上錦州去彩演「宇宙鋒」片段,再返京唱五月二號的「會審」,對我的身體是一連串的考驗;一方面我心中時刻在掛慮專場相關的每一個細節,深恐一切未定的事項橫生變數。我甚至打電話給東城的核心組,提出萬一有需要的話,請求東城給予我「宇宙鋒」的配演支援,求個心理上的保障。再者,我還得抓時間複習已生疏的「汾河灣」唱段及身段。我越來越覺得,是自己在給自己添加了很多壓力,眼看千頭萬緒全得集中到專場演出的頭十天才能敲定,徬徨不安的我真有點不知所措了。在這段時間裡,唯一讓我安心,也令我非常感激的,是任教於戲曲學院及附中的杜鳳元老師(杜奎三先生之子)在樂隊這一塊為我解決了所有的問題,其一,整個文武場的人員由杜老師決定如何籌組,其二,我在去上海之前就到杜老師府上展開了兩齣戲的唱段練習。我有幸與杜鳳元老師結識,要追朔到一九九六年,姜鳳山老師寫信到台灣,介紹了當時即將來台任教的杜老師,我們在我台灣的家中有過十分歡愉的吊嗓聚會,我父親和我都對杜老師崇高的琴藝及學養、人品留下深刻的印象,還看到了當年杜老師之子小杜鵬先生才十五歲時的演出錄像。其後多年雖然見面機會少,但一直保持聯繫,我近年在京也常接到杜老師熱心關切的電話,總告訴我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都可以找他,我也因小尉與小杜鵬先生熟識的關係,這幾年見過畢業後留校任教於戲曲學院表演系的小杜鵬先生好幾面,備覺親切。當我打電話給杜鳳元老師表示專場演出將要煩請他為我操琴時,杜老師一口答應,還為我請到裴永利老師(裴世長先生之子)司鼓、顧玉潔老師操奏二胡。杜老師對我這場演出極為認真,讓我早在進入合樂、排戲之前就先到他府上吊嗓三次,培養默契,吊完嗓還反過來請我吃飯,我真是深感不安!可身為姜鳳山老師師弟的杜老師總是說,有姜老師這層關係在,全都沒得說的,令我對梨園行中的情份深深感動與敬佩!

 

  終於,到了五月十七號往中國戲曲學院表演系面談演出相關事宜的日子,當天下午我還是抓著小尉陪我去的。我們先跟負責這次演出事務的孟京華老師就墊戲的部分進行商談,看是選什麼劇目最合適。正談到一半時我的手機響了,原來是李洪春先生的嫡孫李孟嘉先生表示,聽說了我的專場計劃,願意支援我在雙齣之間友情助演「小商河」!我與李先生及其父李世聲老師,都是在東城京劇名家票友俱樂部認識的,這一兩年他們對我很關照。電話裡傳來這個構想我當然太高興了,問清「小商河」的配演需求後,便與孟老師商量,「小商河」裡有八個韃子由「金殿」的群眾演員下來趕應沒問題,這個大原則就確立了。然後與表演系另兩位主任徐超老師、張堯老師一起開會(兩位主任都大力支援演出,分別飾演趙高及秦二世),按著我打好的一張表逐條檢核,商議細節,包括確定三齣戲的所有配演、樂隊名單、請李文才老師擔任排練指導、商談合樂與響排次數及日程、估算前後台所有工作人員配置需求(包括如字幕、音響、攝像等)、並了解所有上至演員下到租車搬運衣箱所需費用之計算方式原則,開完會後我再私下與小尉仔細整理、評估支出、並將排練步驟調整到最有效率的形式,待我回到家用電腦把整個專場的開銷總表按排練及演出日程一點一滴的羅列出來時,已經過了午夜了,弄得我是精疲力盡、頭昏眼花!第二天上午我又到了戲曲學院把我連夜打出來的表送了一份給孟老師方便她的作業,也確定了自五月二十二日起一連三天的合樂及響排日程:二十二號合樂、二十三號響排「修本」跟「汾河灣」、二十四號響排「金殿」和「小商河」。

 

另外一方面,還有一件非常累人的工作,讓我耗費了大量心思跟體力的,就是散票。當我四月間拿著工人俱樂部樓下七百個座位的示意圖及樓上下共一千張票回到家時,真的很想哭啊,我不知道該拿這一大包票怎麼辦,想到家裡身邊一個幫手都沒有,我得一個人決定如何分配票、要打多少個電話去請人看戲、還要打多少個電話問誰可以幫我散多少票、要把票送到多少個地方、要考慮網上宣傳展開後索票方式為何、入場券上什麼演出內容都沒有,我得寫多少個註明戲碼的信封、有人要票時我還得跑郵局等等,我可以想見接下去的日子不好過了。為了送票散票、我自己跑的地方包括姜老師府上、長安大戲院後台(送票給梅老師等)、北京群眾藝術館(包括拜託丁立剛老師)、湖廣會館(包括拜託李玉芙老師)、李毓芳老師府上(包括拜託年輕大學生轉送到各地)、北京人民廣播電台(在廣播節目中發布消息及索票方式以配合網上宣傳作業)、東城文化館等地;從演出消息漸漸傳出後,陸陸續續接到電話或電子郵件要票的就一個個登記下來,到郵局掛號寄出,每次都以為積累成一批跑一趟就好了,應不會再有了,可就是還有,越到後面還越要傷腦筋去調整好壞票,怕得罪人,實在沒辦法了就再打電話解釋沒有好票了請原諒,還有的是一再連絡不能確定去不去的,票不能撒手還得天天掛著繼續連絡,運氣不好有一回還遇到郵局大當機寄不了掛號白跑一趟。好容易票從厚厚的一大包變成薄薄的一小疊了,座位表上已散出票的記號也布滿了,我也警覺到再累下去人快要垮了。在那段日子,我經常忙到一天只吃一頓飯,睡得也不夠,幾乎天天都懷疑自己感冒了,明知道成藥不能亂吃可是顧不得了,一有不對就吞一顆,因為我在農曆年間感冒後一個月都在咳嗽不能唱,我真的很怕生病。

 

偏偏在最後的一週,還一直出狀況使我亂上加亂、累上加累,好像是在考驗我的應變能力,另外,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在家中沒有幫手的情況下也只能一切靠自己。其一,十八號傍晚我正要出門到住家附近拿票給一位長輩,學院的孟老師打電話急著找我,說原定的啞奴因故應不了了,要換人演,需要錄像資料,我把票給了人後,馬上衝回家刻光盤再送下樓。其二,眼看正式的海報還出不來,我自己用較不專業的技術趕做了一張小海報好展開網上的宣傳。到了十九號傍晚我不放心,透過網上的即時聊天找到小尉問問海報做得如何了,他說還沒去拿演趙高的徐超主任的照片,我就這麼一邊通著網絡、一邊趕緊打電話到徐主任的手機,得虧徐主任很幫忙,他已在回家路上了,答應我馬上回頭,叫小尉到學院西門去找他拿照片,不然又要拖過一個週末了。其三,等到二十二號小尉做的精美大幅海報印製完成後,我隔天自己跑到工人俱樂部去張貼,當時是在劇場經理的協助下,我趴在地上用一塊毛巾把海報的背膠一點一點固定到一塊大板子上的。其四,到了二十四號,在學院排「金殿」那天,我接連把錄音筆、記事簿、還有前一天才剛做得的紅蟒忘在三個地方,都是想起來回頭拿或別人發現再送還給我的,顯然已經是累得失神了,可是回到家猛然想起前一天小尉問我有沒有認得的印刷廠,我再問他節目單做得如何時,他說:「龍阿姨,我的畢業展模型在連夜的趕,您的節目單實在做不了了。」我沒辦法,只好餓著肚子再堅持坐在電腦前,用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形式趕做了節目單,打印出一張,送到對面的影印店,以克難的方式複印八百份。我從影印店出來時已經完全沒有胃口了,只覺得口乾得要死,一秒都不能等的當街連灌下兩瓶綠茶。其四,學院的孟老師通知我,為了落實最後裝台的細節,要再到劇場去看一次台,看還有什麼要由學院裝置的,必須我決定,於是我在二十五號的上午與孟老師又來到工人俱樂部,經過核實,決定還需要另加腳燈及守舊、蝴蝶幕等,同時發現原來二十七號我演出當天的上午工人俱樂部是有活動的,不能當天裝台,要提前於二十六號夜晚作業,當然這又新添了一筆開銷。其五,費玉明老師通知我,在我演出的第二天下午,他將在前門的老車站劇院辦一場名為「京胡聚友」的小型演出,遍邀北京名琴,叫我一定要去,姜老師操琴時將由我上去唱一段。我這人有個毛病,心裡不能有事,有事就影響睡眠,為此我一算,要提前收拾我二十九號回台灣的行李,於是我在二十五號夜裡拿出了兩個空箱子,把我母親叫我帶回的一些藥品丟進去,別的卻限於體力沒能收拾,越想越急導致嚴重失眠。其六,前面說到我在戲曲學院連著掉東西,其實還不止於此,我在最後一次去郵局寄票的時候,還把家裡的鑰匙也忘在郵局櫃台了,都快走回家了才又想起來飛奔回去拿。基於這些累過頭的跡象,我在最後幾天特別多跑了兩趟市場,做了些湯啊菜啊的,讓自己吃得好一些,才有體力去應付真正的大考驗∼二十七號的雙齣,可是這些家務活兒的本身,無疑又是增添了勞累。其七,是準備演出所需的所有大小物件。小尉在這場演出中還幫我一個大忙,就是在我演出當天,和他的恩師∼九十高齡的馬玉秋老師(荀慧生先生的容妝師)∼一起為我貼片子、梳頭,為此早在四月他就到我家按老梅先生的扮像為我的「宇宙鋒」定了一次妝。五月二十六號在剛剛忙完畢業展後,小尉顧不得勞累,又來到我家親自點了一次所有頭上用的東西,剛好我也抽空找了幾張梅大師「汾河灣」的照片,提供他做參考。我演出當天所用的物件,整理出來是一件帶輪子的行李及兩大背包,當我自己縫網子、熨行頭、準備白煮蛋、調製開嗓飲品...的時候,不禁又想到以前有我母親幫著我是多幸福。其他還有好多瑣碎的事,什麼買錄像帶啊、訂演出當晚請客的餐廳啊、連絡客人啊、試圖找電視台錄播啊等等等等,反正事沒停過,想到一樣忙一樣,來一個狀況應付一個狀況,忙啊忙啊就沒停過一天,直到演出當日。

 

  相較於以上這些枝枝節節的煩心事,排練乃至於演出的本身倒是相當順利的。五月二十二號首次合樂,除了有幾處屬於處理風格的小差異需要稍稍溝通之外,可說是一拍即合。二十三號響排「修本」、「汾河灣」,以及二十四號響排「金殿」,有賴李文才老師全程監督指導,我也什麼都不用擔心,「金殿」群眾演員較多,排了兩遍,其他都一次過關,或有少數幾個地方反覆個兩遍也就行了,這其中主要也是因為司鼓的裴老師所下的點子都與學習資料裡的高度吻合,排練自然非常順暢。至於「汾河灣」的瑣碎對白,我煩請杜鵬主任在響排前跟我先對過兩次了,所以也都沒有問題。二十六號這天,我為演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再重點看一次學習資料的光盤、腦子裡再背一次戲,並決定把「汾河灣」的一句道白做一點更動:就是在柳迎春與薛仁貴相認後,原詞有一句:「幾載不見,你倒老蒼了,我不認識你了。」我幾經考慮,最後決定改為:「唉呀,薛郎,你老蒼了,我不認識你了。」因為我覺得十八年未見,說「幾載」總感到不大合適。二十六號晚上,北京的天空下起了憋了很久的大雨,小尉和李孟嘉先生都發來手機短信,為二十七號應該天氣理想而道祝福。我做好一切準備,好好吃了一頓晚飯,暫時再不想什麼了,吃了兩顆安眠藥去睡覺,靜靜等待二十七號的到來。

 

  二十七號上午,我熱了滿滿一碗公的飯跟兩個菜、一大碗排骨湯,吃下後在背包裡還放了蘋果跟白煮蛋以備在後台萬一餓了好吃,這是因為去年我在東城演出全本「穆桂英掛帥」時得的經驗,那次在台上餓到全身無力的感覺真是太不好受了。時間到了我與姜府三姨約定的十點,她還沒到我家,我開始緊張了,過了二十分鐘後,雖然三姨已來過電話叫我別急,她很快就到,我還是耐不住,一個人拉了三大件到了樓下,又過了幾分鐘,看外頭風大還飄著雨,我怕著涼,便打電話到三姨手機想跟她說我先去劇場了,可是她沒接到電話。我拉著所有的東西有點困難的上大街叫了車往虎坊橋去,一邊給三姨發短信,明知這樣她也會急可我真顧不得了,因為我跟劇場約好了十點半一定到,要付完訂金之外的場租,我也要及早開始自己扮戲,因為我跟小尉的動作都比較慢,一定要留足夠的時間才行。當三姨跟我在劇場見到面時,她大叫:「乃馨啊!你可把我急死了啊!」可是這北京的交通就是這樣,一堵車狀況很難掌握的,我只能是顧後台的時間了啊。這天來後台看我的人不少,姜老師、師母及府上的幾位阿姨都到了,遲金聲老師還當面贈我「奇雙會」音配像的光盤,王志怡老師親自拎著蛋糕來鼓勵我,王鶴文老師夫婦細心的為我準備了白煮蛋,群眾藝術館一直十分照顧我的丁立剛老師帶來了書法家「梅韻迺馨」的題字,錢江叔叔捧來的花束特別大、美得不得了,還有安雲武老師、費玉明老師夫婦等也到了,另有李慧芳老師、李毓芳老師、李玉芙老師、袁小海老師賜贈的鮮花(戰友京劇團丁曉君小姐帶到後台),還有好些朋友帶著鮮花、禮物到後台給我打氣,用相機不時補捉畫面,中央電視台「戲曲采風」欄目組也在一旁攝取鏡頭,我還沒上場已然被濃郁的人情和重重的暖流包圍,更加強了我要把戲唱好的決心和自信。我順利扮好了戲,小尉也在馬老師的指點下從容的給我貼片子、梳頭、戴頭面,這天我唱「宇宙鋒」頭上戴的孝條是九十高齡的馬老師親手為我做好的,「抓花容」趕場額上的抓痕則是小尉發揮巧思先剪好的貼紙代替油彩,以不使後面「汾河灣」的妝被破壞。臨上場,梅劇團方面,管理衣箱、為我多次張羅行頭製作等事宜的小郭老師帶著盔頭箱老師來了,讓我對「宇宙鋒」的趕場更為放心,以前多次為我伴奏的舒健先生、盧慧沙老師也都帶著祝福來了,當我穿好服裝,心頭暖暖的、情緒鎮定的走到上場門,旁邊有一直陪伴照顧我的姜府三姨拿著水杯,我聽到義務擔任前台主持工作的小杜鵬先生在介紹節目,知道梅葆玖老師也到了現場,有人告訴我一樓是滿座,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再一次的告訴自己:有這麼多關愛、支持我的力量,這場演出,要用十二萬分的虔誠及努力去完成。

 

  在中國戲曲學院一流的配演、舞美及音響的支援下,在整齊的樂隊伴奏下,在全場觀眾專注又不吝惜掌聲所凝聚的完美氛圍中,我感覺這兩齣戲唱下來格外的輕鬆愉快。「宇宙鋒」除了我自己的缺失,如「抓花容」前水袖的失誤、脫蟒動作的不流暢,整場演出大體來看可說是沒有什麼令人遺憾的地方。李孟嘉先生的「小商河」我雖然沒欣賞到,但從後來網上的反應看無疑是非常成功的。「汾河灣」全場沒有出現任何閃失,自我感覺情緒的投入恰到好處,臨末了我最最擔心的跪步也因為堅持不放棄比起五年前與張學津老師合演的那一回多走了好大一段,我非常非常的知足了。謝幕時分,梅老師、姜老師、杜老師、裴老師、顧老師、馬老師、小尉等一起到了台上,美麗的鮮花由梅老師手中兩度拋擲到台下,杜鳳元老師與杜鵬主任也分別拋了一束,掀起整個下午工人俱樂部的最高潮,台上台下每個人的情緒都是那麼高昂、歡愉,當我向台下久久沒散去的觀眾鞠躬、揮手,我心頭的感動與感激,真的很難形容。在那一刻,我覺得,這個專場我個人表現得如何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我最大的收穫,是實實在在的靠自己的雙手和周圍許許多多的援助做成了一件大事,所有的努力沒有白費,我在異鄉北京,在返台的前兩天,圓滿的完成了我的專場,完成了一個心中的夢想,我沒有累倒、沒有病倒,我證明了自己經得起鍛鍊,這比什麼都可貴。

 

  下到後台,我並沒有休息,一邊卸妝,一邊接受人民日報海外版的採訪,說了很多很多話,然後,在大家的幫助下把東西收拾好,我又化了點妝,讓自己看來還不十分狼狽,步行到附近的晉陽飯庄,答謝這天在台前台後幫忙我的各位老師。眾人都很驚訝於我的毫無疲態,事實上我也真的很興奮,一點不累,甚至覺得可以馬上再唱一齣。這頓晚餐,大家很輕鬆、很愉快,我喝了一點點酒,慶祝整個演出的順利完成,向在座的每一位老師道謝,也跟大家相約將來還要再合作。

 

  我在結束晚宴回家後,還是沒有休息,我一直在看當天的錄像,做檢討,然後還用電腦刻錄出一份VCD,又更新了一下我的個人網站,一直忙到清晨五點才去睡了幾小時。二十八號從中午去參加費老師主辦的「京胡聚友」活動,我看到小尉也還沉浸在前一天的歡欣之中。這天下午上台唱了兩小段,是姜鳳山老師和杜鳳元老師的京、二胡,又是讓人很興奮的事,回到家後,跟網上的朋友們連絡到晚上十點多,我實在睏得撐不住了,想去躺兩個小時,再起來收拾滿屋子前一天演出後散在各處的行頭等物件,還要把家收拾一番,二十九號一大早要趕飛機的,誰知我竟然是剛設了手機鬧鈴還沒按開啟就睡著了,這一睡睡死啦,直到二十九號上午七點,我約的車已在樓下等急了才打電話把我叫醒,我就這麼臉都沒洗,留著一屋子的凌亂,勉強把台式電腦、電燈、瓦斯關了、拉著那兩口幾乎是空的箱子就衝下樓了,連手提電腦都沒來得及取,更不要說想帶回來給父母看的光盤了。我長這麼大從來沒像這樣誤過事,非常沮喪,坐到車上後,我用快哭出來的聲音打電話向姜府六姨喊救命,請她再到我家去慢慢幫我收拾殘局,把桌上剩的湯倒掉,把晾乾的行頭收起來,把窗子關好...沒有了我自己的電腦,我的網站死了,要到三個月後,我再到北京時才能恢復更新,這個專場的錄像、照片等等,也都要等三個月後我才能再去整理。現在我在台北暫時回到已離開一整年的工作崗位,說穿了,是賺一點下一次去北京的生活費。三個月之後,未來之於我,在生計上還是沒有任何保障的,可我還是會像過去這幾年一樣,在父母的支持下,到北京去求精神上的快樂,把握生命中眼前幾年的好時光,在我熱愛的京劇舞台上多實踐、多磨鍊。

 

這次辦專場,還有一些特別使我感動的事。我在第一次到戲曲學院表演系那天碰到了張晶女士,向她說很遺憾她兩次在學院彩排「汾河灣」我都不巧在赴外地演出的路上,錯過了,沒能前往觀摩學習,張女士非常親切的表示會去看我的演出,還在聽我說擔心排戲把台上用的腰包跪髒的時候,馬上拿出她練戲用的腰包借給我。二十七號在我上場演「汾河灣」前,李文才老師告訴我,在學院整理「汾河灣」一劇時王志怡老師曾提出了一個字:如果唸「鮮魚煎成的羹哪!」是誤聽了,應該是:「鮮魚煸成的羹哪!」我非常感激李老師跟我說這件事,讓我又有個參考,而在我演出完打電話向王志怡老師道謝時,更感動的是,得知王老師竟在看我兩齣戲的過程中寫下了四大篇記滿我各個不足之處的筆記,回家後又整理了一遍寄給我,聽我說要回台灣了,馬上把底稿拿出來在電話中逐條的教導我!她說:「總體來說妳這場演出是相當成功的,可是我告訴妳這些是比只誇妳對妳有用的!」另外,這次演薛丁山的徐瀅小姐,是徐蘭沅大師的重孫女,我曾在北京群眾藝術館上過她姑姑徐佩玲老師的課,徐老師在教「穆柯寨」的時候不因我完全跟不上進度而放棄我,反一再鼓勵我說:「沒關係的,妳身體不好,就在文戲上多努力就好!」這次聽說我演出,徐老師發短信到我的手機給我打氣加油,說她一定來看,相信我一定會成功。還有像李玉芙老師的票界學生李寧女士,幾年來一直對我照顧有加,這次在網上的宣傳方面給了我很大的支援,演出當天更是早早到了後台一直幫我照像,還在第一時間放置到網上的電子相冊裡,讓我遠在台灣也可以看到,減去我很多因為電腦沒帶回來,好多事做不了的遺憾。王鶴文老師在我演出前打好幾次電話提醒我要注意營養,在合樂那天還特別到現場關注...像這樣來自四面八方的關心、鼓勵,可說是數不勝數。辦一個專場真的很辛苦,而這些讓我感動的事正是支撐我的最大力量。最後,我想再一次謝謝所有在這次「龍乃馨梅派劇目專場演出」給予我指導、協助、和支持的各位老師及朋友!

 

 


乃馨零六年北京专场记实

 

我从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底至二零零六年五月底,一个人在北京待了半年。在这半年间,我在北京东城文化馆京剧名家票友俱乐部陆续演出三堂会审(两场)、大登殿、(宇宙锋修本/金殿) ,还到天津、上海、河北廊坊、辽宁锦州参与清唱或彩演活动,至五月初共计登台十次。原本演出如此频繁,并没有再自办专场的计划。但三月间一个偶然的机会,听中国戏曲学院表演戏杜鹏主任说到他们师生五月的上海行演出有「汾河湾」一剧,由他和张晶老师主演,杜主任问我:「你有这戏吗?」我说以前唱过三次,他随口说了一句:「那有机会我们也合作合作啊!」「汾河湾」是我极为钟爱的一出戏,平日居家经常练习其中的道白,台上已五年没演过了;这么一聊,使我兴起了办专场演出的念头。当时,我脑海中只简单的盘算了一下:我于四月八号在东城将演「修本/金殿」,杜主任五月初在上海唱「汾河湾」,那么,我只要能租到场地,有支持演出的单位,在五月底返台前推出一个前演「宇宙锋」后演「汾河湾」的专场,稍加排练就好了,问题应该不大。以前唱了五、六十场的戏,很多属受邀参演性质者,完全不用操心演出之外的事务;而自办的演出呢,至少身边有我母亲帮着操持一切,我从没有靠一己之力完成过一个专场。所以现在回想起来,这次落实演出,过程其实是一个非常繁复庞大的工程!对我来说是一番新的历炼,也学习了不少,想要细细追述一番。

  

  筹备工作的第一步是租场地,我先从一堆名片里翻出唯一一张跟这方面有关的,开始打听,经过七、八通电话辗转联系,谈了个我觉得还不错的价钱之后,我请在戏曲学院学舞美的小友尉涛陪我去某剧场,以为可以一次搞定。哪晓得当面一谈才发现先前电话中的沟通有误会,对方以为我是要租白天的,价钱才会压低,租晚上的话要价八千人民币,吓得我赶紧拉着小尉退出来重新评估。小尉建议我打听位于虎坊桥的北京市工人俱乐部,那里地点合适交通方便,座位多,而且北京的老戏迷对这个剧场有特殊的感情。我从查号台查得电话后,经询问了解该场地晚上长期被租用了,要办演出只能是白天,我想想,其实北京的京剧观众对看日场演出已挺习惯的了,对老人家来说晚上看戏回家还不方便呢,所以,经过两度电话洽谈,在场租方面落到一个我能接受的价位时,我便又约了小尉陪我去看舞台付订金了。小尉帮我入剧场实地观察后,初步定下只需要请支持演出的单位带音响设备过去,其它如灯光等都没有问题。于是,第一步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我租下了五月二十七号,一个周六的下午。而且工人俱乐部说,对号入座的一千张入场券三月二十七号就能取了。另一方面,热心的小尉表示,海报跟节目单由他负责去做,看来事情有了个好的开始。 

 

  第二步是落实支持演出单位。过去,我从一九九一年初次踏上北京的土地演出,从乐队到配演,都是透过姜凤山老师、梅葆玖老师、李玉芙老师、舒健老师(姜老师外孙、现任梅老师琴师)等协助安排而完成的,也就是说,若干年来我在北京的演出都不曾脱离过北京京剧院老三团到梅剧团的这个体系。这次我办专场,离上次在长安大戏院的专场已时隔五年,虽然梅剧团以前掌管演出事务的刘长江老师已过世了,新换团长后我跟梅剧团也还没有接触过,但我还是很自然的一通电话打给了多年好友舒健先生,向他打听请梅剧团支援的可能性。可不巧的是,打听结果梅团五月底很可能要赴外地演出,根本不在北京!这始料未及的情况使我首度感觉到:我的专场在乐队及配演的两大环节上面临了很大的不确定性及困难,也让我开始明白,自己这个「伟大」而天真的计划,虽是定则定矣,恐怕要让自己历经一番不寻常的辛苦。

  
  从单纯的一出「汾河湾」转而要求中国戏曲表演系全面支持专场是势在必行了,除了「宇宙锋」的两折动用不少人员,还要加双出中间的垫戏。我知道表演系从五月初起有接近二十天的时间要远赴上海及山东演出,四月间早就投入到那一系列紧张的排练日程了,对表演系来说,我卡这个时候去谈演出计划在时间点上是不恰当的;而我自己呢,四月间也很忙,除了东城的演出,还要连跑上海及锦州两地。所以虽然经过初步沟通,杜主任表示全面支持问题不大,可是坐下来敲定细节就得等上好一阵子了,这在我心理上不免形成了焦虑。整个四月份到五月初,我的心都没能静下来,一方面,我得努力完成四月八号东城的「宇宙锋」,二十号南下上海准备二十三号浦东的清唱「太真外传」,返京后响排东城接踵而至的「三堂会审」,二十六号又北上锦州去彩演「宇宙锋」片段,再返京唱五月二号的「会审」,对我的身体是一连串的考验;一方面我心中时刻在挂虑专场相关的每一个细节,深恐一切未定的事项横生变量。我甚至打电话给东城的核心组,提出万一有需要的话,请求东城给予我「宇宙锋」的配演支持,求个心理上的保障。再者,我还得抓时间复习已生疏的「汾河湾」唱段及身段。我越来越觉得,是自己在给自己添加了很多压力,眼看千头万绪全得集中到专场演出的头十天才能敲定,彷徨不安的我真有点不知所措了。在这段时间里,唯一让我安心,也令我非常感激的,是任教于戏曲学院及附中的杜凤元老师(杜奎三先生之子)在乐队这一块为我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其一,整个文武场的人员由杜老师决定如何筹组,其二,我在去上海之前就到杜老师府上展开了两出戏的唱段练习。我有幸与杜凤元老师结识,要追朔到一九九六年,姜凤山老师写信到台湾,介绍了当时即将来台任教的杜老师,我们在我台湾的家中有过十分欢愉的吊嗓聚会,我父亲和我都对杜老师崇高的琴艺及学养、人品留下深刻的印象,还看到了当年杜老师之子小杜鹏先生才十五岁时的演出录像。其后多年虽然见面机会少,但一直保持联系,我近年在京也常接到杜老师热心关切的电话,总告诉我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他,我也因小尉与小杜鹏先生熟识的关系,这几年见过毕业后留校任教于戏曲学院表演系的小杜鹏先生好几面,备觉亲切。当我打电话给杜凤元老师表示专场演出将要烦请他为我操琴时,杜老师一口答应,还为我请到裴永利老师(裴世长先生之子)司鼓、顾玉洁老师操奏二胡。杜老师对我这场演出极为认真,让我早在进入合乐、排戏之前就先到他府上吊嗓三次,培养默契,吊完嗓还反过来请我吃饭,我真是深感不安!可身为姜凤山老师师弟的杜老师总是说,有姜老师这层关系在,全都没得说的,令我对梨园行中的情份深深感动与敬佩!

 

  终于,到了五月十七号往中国戏曲学院表演系面谈演出相关事宜的日子,当天下午我还是抓着小尉陪我去的。我们先跟负责这次演出事务的孟京华老师就垫戏的部分进行商谈,看是选什么剧目最合适。正谈到一半时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李洪春先生的嫡孙李孟嘉先生表示,听说了我的专场计划,愿意支持我在双出之间友情助演「小商河」!我与李先生及其父李世声老师,都是在东城京剧名家票友俱乐部认识的,这一两年他们对我很关照。电话里传来这个构想我当然太高兴了,问清「小商河」的配演需求后,便与孟老师商量,「小商河」里有八个鞑子由「金殿」的群众演员下来赶应没问题,这个大原则就确立了。然后与表演系另两位主任徐超老师、张尧老师一起开会(两位主任都大力支持演出,分别饰演赵高及秦二世),按着我打好的一张表逐条检核,商议细节,包括确定三出戏的所有配演、乐队名单、请李文才老师担任排练指导、商谈合乐与响排次数及日程、估算前后台所有工作人员配置需求(包括如字幕、音响、摄像等)、并了解所有上至演员下到租车搬运衣箱所需费用之计算方式原则,开完会后我再私下与小尉仔细整理、评估支出、并将排练步骤调整到最有效率的形式,待我回到家用计算机把整个专场的开销总表按排练及演出日程一点一滴的罗列出来时,已经过了午夜了,弄得我是精疲力尽、头昏眼花!第二天上午我又到了戏曲学院把我连夜打出来的表送了一份给孟老师方便她的作业,也确定了自五月二十二日起一连三天的合乐及响排日程:二十二号合乐、二十三号响排「修本」跟「汾河湾」、二十四号响排「金殿」和「小商河」。

 

另外一方面,还有一件非常累人的工作,让我耗费了大量心思跟体力的,就是散票。当我四月间拿着工人俱乐部楼下七百个座位的示意图及楼上下共一千张票回到家时,真的很想哭啊,我不知道该拿这一大包票怎么办,想到家里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我得一个人决定如何分配票、要打多少个电话去请人看戏、还要打多少个电话问谁可以帮我散多少票、要把票送到多少个地方、要考虑网上宣传展开后索票方式为何、入场券上什么演出内容都没有,我得写多少个注明戏码的信封、有人要票时我还得跑邮局等等,我可以想见接下去的日子不好过了。为了送票散票、我自己跑的地方包括姜老师府上、长安大戏院后台(送票给梅老师等)、北京群众艺术馆(包括拜托丁立刚老师)、湖广会馆(包括拜托李玉芙老师)、李毓芳老师府上(包括拜托年轻大学生转送到各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在广播节目中发布消息及索票方式以配合网上宣传作业)、东城文化馆等地;从演出消息渐渐传出后,陆陆续续接到电话或电子邮件要票的就一个个登记下来,到邮局挂号寄出,每次都以为积累成一批跑一趟就好了,应不会再有了,可就是还有,越到后面还越要伤脑筋去调整好坏票,怕得罪人,实在没办法了就再打电话解释没有好票了请原谅,还有的是一再连络不能确定去不去的,票不能撒手还得天天挂着继续连络,运气不好有一回还遇到邮局大当机寄不了挂号白跑一趟。好容易票从厚厚的一大包变成薄薄的一小迭了,座位表上已散出票的记号也布满了,我也警觉到再累下去人快要垮了。在那段日子,我经常忙到一天只吃一顿饭,睡得也不够,几乎天天都怀疑自己感冒了,明知道成药不能乱吃可是顾不得了,一有不对就吞一颗,因为我在农历年间感冒后一个月都在咳嗽不能唱,我真的很怕生病。

 

偏偏在最后的一周,还一直出状况使我乱上加乱、累上加累,好像是在考验我的应变能力,另外,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在家中没有帮手的情况下也只能一切靠自己。其一,十八号傍晚我正要出门到住家附近拿票给一位长辈,学院的孟老师打电话急着找我,说原定的哑奴因故应不了了,要换人演,需要录像数据,我把票给了人后,马上冲回家刻光盘再送下楼。其二,眼看正式的海报还出不来,我自己用较不专业的技术赶做了一张小海报好展开网上的宣传。到了十九号傍晚我不放心,透过网上的实时聊天找到小尉问问海报做得如何了,他说还没去拿演赵高的徐超主任的照片,我就这么一边通着网络、一边赶紧打电话到徐主任的手机,得亏徐主任很帮忙,他已在回家路上了,答应我马上回头,叫小尉到学院西门去找他拿照片,不然又要拖过一个周末了。其三,等到二十二号小尉做的精美大幅海报印制完成后,我隔天自己跑到工人俱乐部去张贴,当时是在剧场经理的协助下,我趴在地上用一块毛巾把海报的背胶一点一点固定到一块大板子上的。其四,到了二十四号,在学院排「金殿」那天,我接连把录音笔、记事簿、还有前一天才刚做得的红蟒忘在三个地方,都是想起来回头拿或别人发现再送还给我的,显然已经是累得失神了,可是回到家猛然想起前一天小尉问我有没有认得的印刷厂,我再问他节目单做得如何时,他说:「龙阿姨,我的毕业展模型在连夜的赶,您的节目单实在做不了了。」我没办法,只好饿着肚子再坚持坐在计算机前,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形式赶做了节目单,打印出一张,送到对面的影印店,以克难的方式复印八百份。我从影印店出来时已经完全没有胃口了,只觉得口干得要死,一秒都不能等的当街连灌下两瓶绿茶。其四,学院的孟老师通知我,为了落实最后装台的细节,要再到剧场去看一次台,看还有什么要由学院装置的,必须我决定,于是我在二十五号的上午与孟老师又来到工人俱乐部,经过核实,决定还需要另加脚灯及守旧、蝴蝶幕等,同时发现原来二十七号我演出当天的上午工人俱乐部是有活动的,不能当天装台,要提前于二十六号夜晚作业,当然这又新添了一笔开销。其五,费玉明老师通知我,在我演出的第二天下午,他将在前门的老车站剧院办一场名为「京胡聚友」的小型演出,遍邀北京名琴,叫我一定要去,姜老师操琴时将由我上去唱一段。我这人有个毛病,心里不能有事,有事就影响睡眠,为此我一算,要提前收拾我二十九号回台湾的行李,于是我在二十五号夜里拿出了两个空箱子,把我母亲叫我带回的一些药品丢进去,别的却限于体力没能收拾,越想越急导致严重失眠。其六,前面说到我在戏曲学院连着掉东西,其实还不止于此,我在最后一次去邮局寄票的时候,还把家里的钥匙也忘在邮局柜台了,都快走回家了才又想起来飞奔回去拿。基于这些累过头的迹象,我在最后几天特别多跑了两趟市场,做了些汤啊菜啊的,让自己吃得好一些,才有体力去应付真正的大考验∼二十七号的双出,可是这些家务活儿的本身,无疑又是增添了劳累。其七,是准备演出所需的所有大小对象。小尉在这场演出中还帮我一个大忙,就是在我演出当天,和他的恩师∼九十高龄的马玉秋老师(荀慧生先生的容妆师)∼一起为我贴片子、梳头,为此早在四月他就到我家按老梅先生的扮像为我的「宇宙锋」定了一次妆。五月二十六号在刚刚忙完毕业展后,小尉顾不得劳累,又来到我家亲自点了一次所有头上用的东西,刚好我也抽空找了几张梅大师「汾河湾」的照片,提供他做参考。我演出当天所用的对象,整理出来是一件带轮子的行李及两大背包,当我自己缝网子、熨行头、准备白煮蛋、调制开嗓饮品...的时候,不禁又想到以前有我母亲帮着我是多幸福。其它还有好多琐碎的事,什么买录像带啊、订演出当晚请客的餐厅啊、连络客人啊、试图找电视台录播啊等等等等,反正事没停过,想到一样忙一样,来一个状况应付一个状况,忙啊忙啊就没停过一天,直到演出当日。

 

  相较于以上这些枝枝节节的烦心事,排练乃至于演出的本身倒是相当顺利的。五月二十二号首次合乐,除了有几处属于处理风格的小差异需要稍稍沟通之外,可说是一拍即合。二十三号响排「修本」、「汾河湾」,以及二十四号响排「金殿」,有赖李文才老师全程监督指导,我也什么都不用担心,「金殿」群众演员较多,排了两遍,其它都一次过关,或有少数几个地方反复个两遍也就行了,这其中主要也是因为司鼓的裴老师所下的点子都与学习数据里的高度吻合,排练自然非常顺畅。至于「汾河湾」的琐碎对白,我烦请杜鹏主任在响排前跟我先对过两次了,所以也都没有问题。二十六号这天,我为演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再重点看一次学习数据的光盘、脑子里再背一次戏,并决定把「汾河湾」的一句道白做一点更动:就是在柳迎春与薛仁贵相认后,原词有一句:「几载不见,你倒老苍了,我不认识你了。」 我几经考虑,最后决定改为:「唉呀,薛郎,你老苍了,我不认识你了。」因为我觉得十八年未见,说「几载」总感到不大合适。二十六号晚上,北京的天空下起了憋了很久的大雨,小尉和李孟嘉先生都发来手机短信,为二十七号应该天气理想而道祝福。我做好一切准备,好好吃了一顿晚饭,暂时再不想什么了,吃了两颗安眠药去睡觉,静静等待二十七号的到来。

 

  二十七号上午,我热了满满一碗公的饭跟两个菜、一大碗排骨汤,吃下后在背包里还放了苹果跟白煮蛋以备在后台万一饿了好吃,这是因为去年我在东城演出全本「穆桂英挂帅」时得的经验,那次在台上饿到全身无力的感觉真是太不好受了。时间到了我与姜府三姨约定的十点,她还没到我家,我开始紧张了,过了二十分钟后,虽然三姨已来过电话叫我别急,她很快就到,我还是耐不住,一个人拉了三大件到了楼下,又过了几分钟,看外头风大还飘着雨,我怕着凉,便打电话到三姨手机想跟她说我先去剧场了,可是她没接到电话。我拉着所有的东西有点困难的上大街叫了车往虎坊桥去,一边给三姨发短信,明知这样她也会急可我真顾不得了,因为我跟剧场约好了十点半一定到,要付完订金之外的场租,我也要及早开始自己扮戏,因为我跟小尉的动作都比较慢,一定要留足够的时间才行。当三姨跟我在剧场见到面时,她大叫:「乃馨啊!你可把我急死了啊!」可是这北京的交通就是这样,一堵车状况很难掌握的,我只能是顾后台的时间了啊。这天来后台看我的人不少,姜老师、师母及府上的几位阿姨都到了,迟金声老师还当面赠我「奇双会」音配像的光盘,王志怡老师亲自拎着蛋糕来鼓励我,王鹤文老师夫妇细心的为我准备了白煮蛋,群众艺术馆一直十分照顾我的丁立刚老师带来了书法家「梅韵乃馨」的题字,钱江叔叔捧来的花束特别大、美得不得了,还有安云武老师、费玉明老师夫妇等也到了,另有李慧芳老师、李毓芳老师、李玉芙老师、袁小海老师赐赠的鲜花(战友京剧团丁晓君小姐带到后台),还有好些朋友带着鲜花、礼物到后台给我打气,用相机不时补捉画面,中央电视台「戏曲采风」栏目组也在一旁摄取镜头,我还没上场已然被浓郁的人情和重重的暖流包围,更加强了我要把戏唱好的决心和自信。我顺利扮好了戏,小尉也在马老师的指点下从容的给我贴片子、梳头、戴头面,这天我唱「宇宙锋」头上戴的孝条是九十高龄的马老师亲手为我做好的,「抓花容」赶场额上的抓痕则是小尉发挥巧思先剪好的贴纸代替油彩,以不使后面「汾河湾」的妆被破坏。临上场,梅剧团方面,管理衣箱、为我多次张罗行头制作等事宜的小郭老师带着盔头箱老师来了,让我对「宇宙锋」的赶场更为放心,以前多次为我伴奏的舒健先生、卢慧沙老师也都带着祝福来了,当我穿好服装,心头暖暖的、情绪镇定的走到上场门,旁边有一直陪伴照顾我的姜府三姨拿着水杯,我听到义务担任前台主持工作的小杜鹏先生在介绍节目,知道梅葆玖老师也到了现场,有人告诉我一楼是满座,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一次的告诉自己:有这么多关爱、支持我的力量,这场演出,要用十二万分的虔诚及努力去完成。

 

  在中国戏曲学院一流的配演、舞美及音响的支持下,在整齐的乐队伴奏下,在全场观众专注又不吝惜掌声所凝聚的完美氛围中,我感觉这两出戏唱下来格外的轻松愉快。「宇宙锋」除了我自己的缺失,如「抓花容」前水袖的失误、脱蟒动作的不流畅,整场演出大体来看可说是没有什么令人遗憾的地方。李孟嘉先生的「小商河」我虽然没欣赏到,但从后来网上的反应看无疑是非常成功的。「汾河湾」全场没有出现任何闪失,自我感觉情绪的投入恰到好处,临末了我最最担心的跪步也因为坚持不放弃比起五年前与张学津老师合演的那一回多走了好大一段,我非常非常的知足了。谢幕时分,梅老师、姜老师、杜老师、裴老师、顾老师、马老师、小尉等一起到了台上,美丽的鲜花由梅老师手中两度抛掷到台下,杜凤元老师与杜鹏主任也分别抛了一束,掀起整个下午工人俱乐部的最高潮,台上台下每个人的情绪都是那么高昂、欢愉,当我向台下久久没散去的观众鞠躬、挥手,我心头的感动与感激,真的很难形容。在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专场我个人表现得如何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我最大的收获,是实实在在的靠自己的双手和周围许许多多的援助做成了一件大事,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在异乡北京,在返台的前两天,圆满的完成了我的专场,完成了一个心中的梦想,我没有累倒、没有病倒,我证明了自己经得起锻炼,这比什么都可贵。

 

  下到后台,我并没有休息,一边卸妆,一边接受人民日报海外版的采访,说了很多很多话,然后,在大家的帮助下把东西收拾好,我又化了点妆,让自己看来还不十分狼狈,步行到附近的晋阳饭庄,答谢这天在台前台后帮忙我的各位老师。众人都很惊讶于我的毫无疲态,事实上我也真的很兴奋,一点不累,甚至觉得可以马上再唱一出。这顿晚餐,大家很轻松、很愉快,我喝了一点点酒,庆祝整个演出的顺利完成,向在座的每一位老师道谢,也跟大家相约将来还要再合作。

 

  我在结束晚宴回家后,还是没有休息,我一直在看当天的录像,做检讨,然后还用计算机刻录出一份VCD,又更新了一下我的个人网站,一直忙到清晨五点才去睡了几小时。二十八号从中午去参加费老师主办的「京胡聚友」活动,我看到小尉也还沉浸在前一天的欢欣之中。这天下午上台唱了两小段,是姜凤山老师和杜凤元老师的京、二胡,又是让人很兴奋的事,回到家后,跟网上的朋友们连络到晚上十点多,我实在困得撑不住了,想去躺两个小时,再起来收拾满屋子前一天演出后散在各处的行头等物件,还要把家收拾一番,二十九号一大早要赶飞机的,谁知我竟然是刚设了手机闹铃还没按开启就睡着了,这一睡睡死啦,直到二十九号上午七点,我约的车已在楼下等急了才打电话把我叫醒,我就这么脸都没洗,留着一屋子的凌乱,勉强把台式计算机、电灯、瓦斯关了、拉着那两口几乎是空的箱子就冲下楼了,连手提电脑都没来得及取,更不要说想带回来给父母看的光盘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像这样误过事,非常沮丧,坐到车上后,我用快哭出来的声音打电话向姜府六姨喊救命,请她再到我家去慢慢帮我收拾残局,把桌上剩的汤倒掉,把晾干的行头收起来,把窗子关好...没有了我自己的计算机,我的网站死了,要到三个月后,我再到北京时才能恢复更新,这个专场的录像、照片等等,也都要等三个月后我才能再去整理。现在我在台北暂时回到已离开一整年的工作岗位,说穿了,是赚一点下一次去北京的生活费。三个月之后,未来之于我,在生计上还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可我还是会像过去这几年一样,在父母的支持下,到北京去求精神上的快乐,把握生命中眼前几年的好时光,在我热爱的京剧舞台上多实践、多磨炼。

 

这次办专场,还有一些特别使我感动的事。我在第一次到戏曲学院表演系那天碰到了张晶女士,向她说很遗憾她两次在学院彩排「汾河湾」我都不巧在赴外地演出的路上,错过了,没能前往观摩学习,张女士非常亲切的表示会去看我的演出,还在听我说担心排戏把台上用的腰包跪脏的时候,马上拿出她练戏用的腰包借给我。二十七号在我上场演「汾河湾」前,李文才老师告诉我,在学院整理「汾河湾」一剧时王志怡老师曾提出了一个字:如果念「鲜鱼煎成的羹哪!」是误听了,应该是:「鲜鱼煸成的羹哪!」我非常感激李老师跟我说这件事,让我又 有个参考,而在我演出完打电话向王志怡老师道谢时,更感动的是,得知王老师竟在看我两出戏的过程中写下了四大篇记满我各个不足之处的笔记,回家后又整理了一遍寄给我,听我说要回台湾了,马上把底稿拿出来在电话中逐条的教导我!她说:「总体来说妳这场演出是相当成功的,可是我告诉妳这些是比只夸妳对妳有用的!」另外,这次演薛丁山的徐滢小姐,是徐兰沅大师的重孙女,我曾在北京群众艺术馆上过她姑姑徐佩玲老师的课,徐老师在教「穆柯寨」的时候不因我完全跟不上进度而放弃我,反一再鼓励我说:「没关系的,妳身体不好,就在文戏上多努力就好!」这次听说我演出,徐老师发短信到我的手机给我打气加油,说她一定来看,相信我一定会成功。还有像李玉芙老师的票界学生李宁女士,几年来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这次在网上的宣传方面给了我很大的支持,演出当天更是早早到了后台一直帮我照像,还在第一时间放置到网上的电子相册里,让我远在台湾也可以看到,减去我很多因为计算机没带回来,好多事做不了的遗憾。王鹤文老师在我演出前打好几次电话提醒我要注意营养,在合乐那天还特别到现场关注...像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心、鼓励,可说是数不胜数。办一个专场真的很辛苦,而这些让我感动的事正是支撑我的最大力量。最后,我想再一次谢谢所有在这次「龙乃馨梅派剧目专场演出」给予我指导、协助、和支持的各位老师及朋友!

 

龍女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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