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姜老师凤山先生 龙乃馨 于2013年12月 时间过得真快,姜老师离开即将一年了。一直很想写一篇,但是感觉提笔很困难,经过一年的沉淀,试着写写吧。。。 1991年初次到京,人生地不熟,经过台北徐济平老先生的介绍,正在天津的梅老师和姜老师请梅葆玥老师、李玉芙老师来帮助我们,快速达成了父亲与我想租场地演出的心愿,就在第二次响排的时候,姜老师来到当时北京京剧院三团的排练厅。对26岁的我∼一个初次到京城的台湾票友来说,姜老师、梅老师,是何等的崇高,想象中是那么高不可攀,可两位老师都是那么亲切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姜老师坐在乐队那边的位子上开始为我的《宇宙锋~修本、金殿》操琴,我大着胆子唱念起来,走起身段,姜老师很高兴,响排结束,对台北一起来的李奇峰(平日为我吊嗓、带我练功)老师说:好,这孩子不错!然后,顺利在青艺剧场演出。。。谢幕的时候,姜老师显得非常开心。
1991北京初演宇宙锋谢幕:(右二)李玉芙老师、(右一)家父龙宇纯先生
接下来,92年,姜老师和梅老师到台北演出;93年,我们父女又到北京来参赛,我仍旧是《宇宙锋》,反二黄的一段彩演。继而,翌日行拜师礼,我成为了梅门的入室弟子,姜老师以花代香,交付我捧着献给梅老师。拜师的第二天,我又在中和戏院唱了《捧印》,也都是姜老师的京胡,何等幸运!!
1993拜师翌日于梅兰芳纪念馆
这些点点滴滴,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每每回想起来,历历在目,而其中有个鲜明深刻的印象,就发生在拜师翌日于梅兰芳纪念馆拍照后。姜老师坐上汽车,要离开北京了,好像是去外地演出吧,我忽然意识到,哎呀,这一别,我也就要回台北,这次在北京的时间就再也不能见面了,看到姜老师把头伸出车窗外频频向我们挥手道别,车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哗哗地流,一直到回到前门饭店,食不知味,一直哭一直哭,竟然好几个小时都控制不了,直到两眼肿得像核桃似的,把妈妈、李奇峰老师、大龙哥(舒健)都吓坏了,怎么劝都没用。。。我就是感到,非常非常舍不得,因为老师对我太好太好,觉得好像一场美梦来得快去得快,实在不忍。。。非常不忍。。。事实上,从93年一别,有长达六、七年的时间,我也就没有再到北京来,这段时间里,两岸书信往返不断,至今我仍珍藏着姜老师厚厚的一叠信件。。。 93年后的再见面,有两次都是在台北,姜老师到台北各梅派票房说戏。其中一次我正闹着一场不堪的病∼多年来我很少愿意去提及这场病,简单说,是严重的抑郁症,经过西医给药,又一度成了躁郁症,老师来台的那些日子,我言行失常,见人就笑闹不休。。。回忆这些,脑海中出现姜老师的身影和表情,永远都是那么慈祥和蔼,老师知道我心重影响健康,还千里迢迢带来一尊弥勒笑佛,放入电池就会嘎嘎笑的,劝我要笑口常开,不要自寻烦恼。。。老师在台北为我吊嗓的录音,也都留下了,几乎所有会唱的段子都录了,时隔多年,母带早已受潮毁损,最近得知台北有人辗转做成了光盘,我还没有拿到。这都是再也不可能复制的幸运了。。。 2001年到京,租了录音棚,请大龙哥给我录制一盘唱腔,录音当日姜老师扶杖而至,原本只说是在旁指导的,结果老师一时兴起,走入录音棚拉起了《太真外传》赐浴的唱段,也留下我这一生最最珍贵的录音。。。 在我从2003年长居北京后,按说应该是经常去求教,但是始终考虑老师年岁越来越大了,每天那么多学生上门,实在太辛苦。姜老师对教学的认真,体现在有求必应,求教一个字、一句,教的却是一整段,甚至一整出,为了让学生保留资料便于复习,老师经常对着录音机,一遍遍的哼,先说字,再说腔,最后再连拉带唱,深怕遗漏任何一个小环节,一盘磁带,往往是翻来覆去录上多少遍才放心。。。有一次,中国京剧网网络课堂要举行晚会,我拿着家用摄像机去到老师跟前,试探着说:老师,能否为课堂说几句话?没想到老师欣然同意,这视频也都留在网上了。。。姜老师爱下厨,学生们去了,老师高兴就会亲自下厨炸盘丸子、做碗面条、喝上一小杯白酒,说说笑笑,非常幽默风趣。。。舞台上的大师,舞台下的随和,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太多的点滴,写也写不完。 再举个例子,2011年,我又是经历了人生中的一个低谷,好容易自己咬牙站起来,靠着学戏来排遣,让自己勇敢面对生活。我找了一出最难的唱功戏:《祭塔》。这出戏在梅派多年未经传唱,手边缺少散板的范本资料,我没敢直接央求姜老师给说戏,只是有一次跟姜六姨聊起,没有想到,当我去看老师的时候,老师从书房走出来,笑眯眯的,手上一盘录好的磁带,不只是散板,而是一整出!一个字都不少!2011年,姜老师89高龄了呀!我接过磁带,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唯有好好把戏练出来,唱出来,上了台,不辜负老师的教导。这时候的姜老师,形容已然比昔年消瘦。。。 2012年十月,父母从台北来到北京,为我主持了简单的订婚仪式。家父中风多年,行动语言不利,大冷天,强风中,我们一起去看望病中的姜老师,那天,和家父母就是在老师房门口向里头望了几眼,老师闭眼休息,我们没敢出声打扰。。。 再往下,临近2012年阴历九月初一,乃是姜老师的寿辰,台北吴陆瑜老师等专程前来看望,我陪同前往,那天,老师精神还不错,醒着,我们到屋里跟老师说了些话。我跟几位姨还有吴老师伉俪说,有句悄悄话要跟老师讲,于是就留我一人在老师身边,我说:老师,向您报告,我已经订婚了,婚期还没完全定下来,应该就在年底,先向老师报告一声,老师快快好起来,要来喝喜酒的呀!老师大声说,好好,你大喜呀!恭喜恭喜呀!。。。 不久,老师住院了。。。 去医院探望的时候,老师还总是念着学生们,问谁谁谁今天排戏了吗?谁谁谁那戏怎么样了?跟护士说,不要打吊瓶了,还要拉胡琴,还要去排戏呢。。。。。护士自然不让,老师就两手在空气中比划着一弓一弓地拉着;哪个学生在旁边,老师还在那里说着哪段哪个字该这么唱,别那样唱。。。可另一方面,老师悠悠言道:这次住院,回不去家了。。。 12月21号,我想着,上回见老师胃口不好,给炖点儿汤拿去吧,22号,一早提着保温小锅到了医院,看到老师票界的几位男学生都在走廊上,憔悴的六姨说“你老师喝不了了”,我问怎么了?六姨说已然陷入昏迷,所以一早把男学生都喊来了。。。那天上午,一度病况危急,进行了抢救,大家都好紧张,一会儿后,度过了危险,燕守平老师伉俪等和几位女学生陆续退去,都希望是没事儿了,改日再来探望。我没有什么事情,想在场多陪陪几位心急如焚的姨,便一直留在医院。可最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这天下午,急转直下,老师走了。。。大伙儿送大体离开病房后,我和一位姨父留在病房帮忙收拾,众多物品中,有抽屉里的一大堆磁带。。。那是天天陪伴老师与病魔抗争的乐音,是老师一辈子的专注,是老师心心念念、不曾片刻割舍的梅派。。。 回到老师家,昏暗中,师母的嚎啕,灵堂的布置,学生的跪拜,一切一切都似噩梦,。。。我在老师灵前说,姜老师,请您原谅,我要离开您几天,几天就回来,送您最后一程,以后,我会常常来看师母。。。 我上火车离开了北京,是因为与先生商定的婚期就定在12月26日,在南京把登记手续办完,就赶回了北京。在八宝山,老师六个女儿和孙辈的哭喊声,是我长这么大参与所有告别式最最深刻的记忆,那种戳心的悲痛,唉,不忍再去回想。。。先生给我发短信,叫我不要太难过,我好像忽然领悟:老师一生的乐观开朗,一直都在教育我,似乎,到了这一刻,也让我在复杂的心境下学会:人活着,勿大喜,勿大悲,宜沉着,宜平和。。。我努力克制,没有让眼泪流得太多。。。 送到暂时存放骨灰的墓园那里,大家行礼如仪,最后,驱车离去,我看车里几位先生因为一日的极度伤心疲累,都低着头、闭着眼,没有人再出声了,此时,我默默回头,车子渐行渐远,望着墓园的铁栅门,轻轻说了一句,老师,再见。。。泪再度滑落,脑海中是1993年老师把头伸出车窗回首道别的样子。。。 这一年来,每次,去看望师母,没有觉得老师不在了,感觉还像是从前,有时候老师午觉未起,也是大家在客厅闲聊,等老师醒了,就会笑眯眯的从里屋走出来。。。 以为经过一年,不会有很多泪,可是写这篇由始至终还是没有控制住。唉,这也是一年来没有提笔写的原因,真的不愿意写这样的文字,不愿意面对再也没有姜老师的梅派学堂。 对梅派的爱永远不会消减,却也不免越是感叹:随着姜老师的大去,梅园土壤势将贫瘠。。。真正传统京剧艺术的传承,就是这么现实,一个时代过去,再也无法挽回。
姜老师!!深深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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