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二胡聖手--張似云老師 


            
  當
一月十四日清晨,聽到張似云老師過世的消息,雖然突然卻不是太意外,因為張老師八十六歲的高齡又因二度中風行動不便,任何閃失都有生命危險的。而突然的是在他老人家過世前幾天還和他通電話,電話中談到了本年一月四日在洛杉磯我參加中華之聲為泛藍義演,和馬少良先生合作的<打漁殺家>,張老師對馬少良的藝術及為人都有贊譽。他聲音宏亮反應敏捷絕不似生命垂危之人,當然張似云老師因跌倒在地而碎然去世最後的痛苦十分短暫,人們都稱是

 

            記得四、五年前張老師因輕微中風住院,當時身上有不少輸液的管子,我去醫院看到他時,他提到張君秋先生身前最怕住院插管子受罪,最後果然跌猝而去,當時張似云老師似乎流露了十分羨慕他藝術老伙伴的生命完結篇。但他頑強的生命力未因病魔而打倒他,樂天知命的性格也不因此而憂鬱寡歡,他常說老了總有一種病會來找你,遲早的事…”。沒想到他自己人生的最後一刻仍是和張君秋先生是在同一情節旋律上劃下休止符。
         


何明原:孔雀東南飛/ 張似云先生二胡
 

            張似云老師是個思想非常開闊開明的老人,我想真正的藝術家就必須俱備這種心胸,他的思維總是比一般人前衛一些。他雖然年紀大經歷多又享有盛名但卻不固執不保守,尤其對藝術的領域上更是海闊天空他反對許多人因京劇流派自身的保守固執而裹足不前。他看到有些習梅派的人十分固執,一字一腔一氣口非得照梅大師的錄音一模一樣不可,他說蘭芳唱的是活的,這個錄音這麼唱,那個錄音可能就不那麼唱,有的還沒有錄音呢!張老師總鼓勵我們多學梅的內涵多體會梅派的美。記得有人問張君秋他唱腔的口在哪儿張君秋回答:那儿都是氣口!真正的藝術家實在不可以呎尺斤兩來計較,不然那不是真正的藝術了。

 

            張似云老師曾對我說他小時就迷<梅派>,迷王少卿先生的琴藝,那時讀中學為怕家人聽到,晚上躲在棉被裡練琴。後來張似云老師一直唸到大學畢業,張老師文化底蘊深厚中英文俱佳,以致在美生活能適應且以高齡一次考得美國公民。由於張老師的文化素質及天生無人可比的,他是近世少有未拜名師的名家。他在年輕時就以梅派琴票享有盛名,與名伶交往從甚且當時自身經營的小生意也不錯,並未想過要下海;而有一天張君秋先生在收音機聽到張似云老師的琴音 (當時是為楊榮環伴奏),似乎尋到知音而四處打聽,懇求與其合作,張君秋先生分析時局利害再三請求而得到了張似云先生的合作首懇,從此伯樂得千里馬,張君秋有了張似云加上何順信先生如虎添翼,至此創造了張派藝術登峰造極的榮景。

 

         

  在與張君秋先生數十年合作生涯,張似云先生聲名大噪享譽海內,這其中有數次的人大戰,張似云老師回憶說當時言慧珠、童芷苓、趙燕俠通過各種管道酬以重利要求其離開張君秋先生而與他們合作,都被張似云先生婉拒,甚至張似云先生曾直言對趙燕俠說對他的唱腔興趣不高。由於張似云先生重情義,而張君秋先生更是對張似云禮遇非常,張似云老師常說,以往到外地演出張君秋先生總是先關心他吃住好不好等問題。張似云老師也常十分得意的說和張君秋合作幾十年從未紅過臉。

 

         


何明原與張似云老師、薛亞萍老師合影
 

            當我第一次現場聽到張似云老師的二胡聲,當時對我而言可以以來形容,原來京二胡可以如此渾厚又如此柔情。人們說這多半是天生的,手音如同嗓音一樣。當年北京流行著說,隨便一把破二胡只要到張似云手中就又亮又厚。我想這也是上天的賜予,多麼神奇的一雙手啊!張似云老師的藝術風格確是屬於天才藝術家的飄逸瀟灑。內行的人常說京胡、二胡們的關係是微妙的,既是主從又是合作,好二胡要會添光加彩又不能喧賓奪主,這真是唯京劇才有的音樂哲學。有人形容張君秋的唱如國晝中的工筆寫意均有;而在伴奏中我以欣賞者角度大膽而言,何順信先生的京胡如工筆的精細營造多些,而張似云先生的二胡則寫意潑墨盡出,三者合作可謂渾然天成,缺一則不足。

 

            在張似云老師正式定居紐約那年(1989),因剛好紐約中興國劇社票房演出 <望江亭>,我從<亭子>那場接,是孫正陽老師演楊衙(那是孫正陽老師第一次演<望江亭>一 劇)、黃正勤老師飾白士中,票房特請張似云老師二胡伴奏,當時我真不懂就大膽的演下來了。也由此我風雨無阻的每週日下午到張似云老 師家中上課直至兩年半前因公搬遷至洛杉磯,前後逾十年。在張似云老師家中上課除了吊嗓學唱,我覺得最大收獲是我感受到藝術家的視野是如此的遼闊,我對京劇、對藝術有了番新的認知,還有聆聽張似云老師講述梨園掌故及一些不為 人知的名家軼事趣聞,確是增長見識受益匪淺。而張似云老師性格十分慷慨,有任何珍貴錄音、文字資料絕不藏私。我在紐約曾經以玩票性質主持每週一次中國廣播網的<戲曲春秋>節目,張老師不但是我最忠實的聽眾,也提供給我許多珍貴錄音資料供我使用,他老人家也是我在節目中第一位現場電話受訪問的佳賓。

 

            張似云老師生性風趣幽默、聰穎又快人快語,但對藝術是直言不諱的,也因此常因心直口快而得罪人。曾聽到他對一位頗負盛名的中年青衣演員說,既然你唱張派又唱梅派就要把兩派的意境、味道唱出來…”,當時是那位名角在台北唱完<別姬>、<望江亭>等劇後寄錄像給張老師看後請他提議的。張似云老師十分樂於助人,在紐約曾幫助不少同行晚輩,常幫人找工作、找票房、找學生學戲等等,他的客廳也常有暫居的客人其中不乏許多名角兒。紐約家中經常門庭若市,訪客及吊嗓的學生也多,但終究病後長年一人獨居冷清,兒女雖多但分散美西、日本、北京各地亦少探望,晚景雖不乏衣食也堪稱淒涼。

 

            往往當有人過世的時候就有人長嘆人生無常、人情冷暖,再有成就的人最後的下場也是一把灰土。生命是一個過程,中間有高潮有低谷,但我想張似云先生在他這精彩生命過程中做了文化的傳承、藝術生命的延續,他生得其時其所,其京二胡的藝術地位至今仍是空前絕後的,這其中的價值是無可限量的,最後的灰土並非是其劇終,只是他肉身結束的休止符吧。再輝煌的生命終會結束,但張似云老師留下大量令人拍案叫絕的京二胡聖手之音,將永隨京劇的流傳而流傳下去,相信多少年後仍會有戲迷讚嘆這雙神奇的手!

(何明原與張似云老師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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