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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秋正在北京旅游的时侯,忽然接到洛杉矶中华之声剧社负责人张裕东女士的电话,说今年年底洛杉矶亚太博物馆有场演出要我演折<宇宙锋>。提起<宇宙锋>这戏对我而言可说是难得的机会与缘分。1987年童芷苓老师在纽约与当地剧社第一次合作演出的剧目就是<宇宙锋>,由我饰演“哑奴” 也此因缘得拜童师门下开始学戏。而1995年童师去世前教我的最后一出戏正是<宇宙锋>。1996 年我参加北京国际票友大赛获“金龙奖”的剧目是<宇宙锋>。2000年应邀北京国际票友演唱会在长安大戏院的闭幕式的剧目也是<宇宙锋>。
<宇宙锋>众所周知是梅派高难度的经典,有人形容是梅派研究生水平的戏。确实这戏在梅大师身前十分重视一改再改,其“修本”反二黄中的表演意境其独特的抽象写意手法,不但演员表演水平要高,观众欣赏理解也要有相当的水平才可呼应。这不是出媚俗的戏,据说梅大师直至晚年亦坚持保留经常上演此戏,可见其喜爱重视之程度。
童芷苓老师的<宇宙锋>也是费尽心血的。童老师告诉我 <王熙凤大闹宁国府>这么大的戏他十五天就搞定了。而二折<宇宙锋>却耗费心思数月之久,可谓步步为营。而当他给我说戏的时候又再改了些身段,真正的艺术家是永远不会满足现状的。1987年当正在排戏说戏的时候,看了童师细腻的表演我真的目蹬口呆了,使我这“哑奴”亦受强烈感染激动的非常入戏。当时我随口问了童师,您的唱都和梅派一样吗? 童师说 “梅先生的戏怎么能改呢?”这句话我一直不能理解,因我心头想着-您的<宇宙锋>不就“改”了吗?直至多年我渐渐了解什么是“梅派”,才领悟了大师们的心胸。记得曾经有人问梅兰芳大师说 “什么是梅派?”梅大师回答: “只要你大方,我就承认你是梅派!”, “大方” 是何等的气度与心胸,“移步不换形”,梅大师的艺术及深远的影响早已超越了门户流派之见。所以童芷苓老师的<宇宙锋>虽然有些表演处理方式与一般梅派演员不一样,实在而言仍在宽阔的梅艺之中,其精神是相当统一的。
童师对<宇宙锋>的表演可以说是细细雕塑而来的,与他其他剧目的表演风格是不太相同的,接触过童芷苓老师的人都知道其个性爽朗明快,生活中似乎是粗线条的人物,而其舞台表演又极其细腻能人所不能,其为人津津乐道的花旦戏、荀派戏,往往是浑然天成粗矿中见精细,柔中有刚且多即兴之作,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型花旦演员。而童师演<宇宙锋>的感情则以内练、沈稳、小心谨慎的思绪来面对剧情,十分切合剧中人赵艳容的情境。其中以穿白帔而不穿黑帔,童师认为白帔比黑帔使人物的年龄感看起来较年轻,秦二世看到的 “灯光之下一美貌佳人”较有说服力,且汉剧的<宇宙锋> 原是穿白帔的。而当场脱帔、抓花容 “一场干”,对剧情起伏的紧凑性更有助益。
但我以为童师之<宇宙锋>最成功处是其所设计的表演层次由抽象而具象 ,内心世界剖析明白入情入理, 其人物 的内心感 情挣扎有较大的冲击性,因而戏剧张力增大,其中抓花容、装疯、叫父亲为官人等,都是在哑奴的诱导甚至强迫下完成的,这十分合乎赵艳容大家闺秀及其礼教背景的处境。童老师也跟我强调过他的“装疯”是由被动而主动的。有些细微的小节更是添彩之笔使戏味更浓,如一出场念完引子后,及唱完反二黄第一句,哑奴示意赵艳容别哭等动作,皆点明了赵艳容对哑奴的信赖。而在赵艳容说“爹爹你是怎样回覆圣旨的”前加“撕边一锣”十分合乎其情绪的转变,这在一般梅派是没有的,有时童会在这锣中倒抽气退步落坐以示惊呀。而唱完“到如今还叫儿争宠君前”后意欲与哑奴要走回房去不理父亲,而在赵高说“你敢违抗圣旨”后转头做更激烈的争斗,这些细微处理都在情理之中也丰富了舞台的空白。童老师演戏 就是不轻易放弃任何小节,这也是他常说“演戏要会 动脑子”的地方。
而创新改革更是京剧艺术得以延绵的精神,我想当时文革后复出再排<宇宙锋>有较大动作的除了童芷苓老师,就是杨荣环先生的<宇宙锋>,杨荣环先生亦是位了不起的京剧改革家,而杨的表演风格因其有尚派深厚的功底,舞台场面热烈效果奇佳,而与童的风格却大异其趣,童是重在“情”,而杨是重在“疯”,这同一梅派名剧<宇宙锋>,同为梅大师弟子所演出来的却有著不同风貌,我想这真的只有曾经经历过百花齐放京剧盛世的艺术家们才有此气魄,敢勇於不断创新与挑战,而这正是现代许多“京剧艺术家”们所欠缺的心思及精神。
想起学<宇宙锋>这戏真使我感触良多,这戏是童师教我的最后一出戏,也是童师少有主动提出要给我说的戏,他说时非常积极认真也显得比平时心急,光是出场台步就带着我练了好久,而每次我到张似云老师家吊嗓时童师都要我先走一遍<宇宙锋>,请张似云老师伴奏,他则仔细盯着,时时纠正。那时真不知童师在世时光不多未能好好珍惜,童师常跟我说“你要用功,光靠聪明是不行的!”。戏说完不久童师就因癌症复发住进医院,这期间刚好纽约有一剧社要公演<宇宙锋>但临时主演生病不能上场,童师知道后立即在医院打电话给我要我争取演出,因当时我们剧社早已安排一周后演出<游龙戏凤>,且<宇宙锋>说戏排戏的时间都来不及,其实心里真不敢接这演出,怕自己未充分准备演不好这高难度的戏,但在童师再三鼓励下,终於鼓足勇气演了<宇宙锋>。童师在医院看了我<宇宙锋>演出的录像并不厌其烦的指出我那些不足之处,其实那时我想童师的身体已经很痛苦了。当时<游龙戏凤>演出后录像制作一时未能赶制完成,童师还说“恐怕我等不到看你<戏凤>的录像了!”但却放心的对张似云老师说“这戏他错不了的!”果然<游龙戏凤>录像完成时,童师已经归天了。
童师逝世周年之际,1996年北京举办国际票友大赛,我以<宇宙锋>报名一试,抽到演出最后一天最后一场,并以次获得 <金龙奖>。而2000年应邀北京国际票友演唱会在长安大戏院的闭幕式,竟也是安排我<宇宙锋>最后一个。其实我深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水平在广大的票友群中实不名一文,但似乎却因<宇宙锋>这戏冥冥中加重了我对京剧爱好的负担,它不只是艺无止境的指标,更有著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经历及人生中难得的机缘。
我常想每次演出就如同一次生命的展现,从上场门到下场门如同又一次完成了一个人生,而每当回雇一次次舞台人生,往住是遗憾多于喜悦,因为艺术的人生是绝对苛求完美的。当然票友的演出机会更是珍贵,因此遗憾也就更大了,同一出戏往往几年才能重演一次,旧的遗憾未了,新的遗憾又增,弥补遗憾又因无情的青春流逝而成为永远达不到的梦,也许这正是人生,戏如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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