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性格豪爽,开朗豁达,有点儿像男同志。可她在为人处世时,又是那样的细致、周到、体贴入微,特别是她的那种善解人意给我的感触最深。记得97年是我拜师十周年,我跟老师商量准备办一个专场演出,检验一下十年来自己在学艺的道路上有哪些成果。老师非常支持,特别说到:“别的都好说,我建议你乐队一定要用专业的,能烘托你的演出气氛,能兜着你,效果会大不一样。”我听完老师的话,沉默不语。老师又说:“你不用为难,乐队我给你找,钱我给你掏。”我一听这个赶紧说:“不是,不是!我是在想,我毕竟是个业余演员,多年来一直和业余爱好者一起合作,到现在我要办专场了,就都不用人家了,以后再见面是不是有点儿别扭啊,不好相处。”老师听了这话也沉默了半天,她忽然果断地说:“就按你说得办,咱们全部都用业余的,我看这更有意义。”那天在专场演出中,老师上台讲话特别提到:“王莲章学戏有三难,第一她上班没有那么多时间,第二她没有基本功,第三我们没有地方说戏,屋里太小在楼门口说。但是她又有三好,第一她有常年和她一起合作的许多的业余爱好者帮她吊嗓子,练唱腔,给她甘当配角,第二她有宣武、崇文、东城几个文化馆的活动场地,这些文化馆的领导为她提供了非常多的实践演出的机会,第三她有一个好的家庭、好的爱人,全力支持她学习京剧。我代表王莲章向以上这些帮助过她的人表示衷心感谢!”她在现场讲这番话时我并没有听见,因为我正在后台赶妆。回家以后我是从录像里看到的、听到的。当时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的这些话不是为我学戏、演出“铺路搭桥”吗?说真的我非常羡慕专业演员,还曾经有过“下海”的梦想,但又一想自己毕竟还是个票友,还是把自己置身于票友的海洋中,与票友一起享受京剧艺术带来的幸福与快乐才是最轻松、最现实的。老师对我的理解让至今提起来也是颇为感动。

还有一次是在2002年,李老师给我说了全部《生死恨》,并准备演出。晚上我们在文化馆串排,李老师亲临现场指导。时间到了演员还没来齐,于是只好先排胡公子的那场戏。李老师问我:“怎么胡公子先上来了?不是从头排吗?”我说:“您不知道,第一场戏的演员刚下班还没赶过来呢!只好谁先来就先排谁呗,这就是业余的特点。”老师理解地点了点头。后来我到她家,张玉禅老师对我说:“你们老师那天看你们排戏回来,她睡不着觉,说你们排完六场排二场,排完二场排八场,这个乱哪!可是业余演员吗,都有工作也没办法。她真担心演出时会乱套。”后来,李老师跟我商量,为了保证演出后台得找个人。于是,她把京剧院德高望重、精通业务的王佩林老师请来为我们把场,结果那场演出非常顺利。李老师就是这样,不但能理解人,还要千方百计帮你把事情办好。二十多年来,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这正是她人格魅力的所在。


从八宝山回来,带回一份《李慧芳同志生平》的材料,我反复看了好多遍,写得太好了,真是精辟地总结了她光辉的一生。特别是写到她自强不息、仁义宽宏、甘于奉献这些优良品质,又勾起我太多的回忆。李老师为人真诚,待人宽厚,这是梨园界公认的。就拿我来说吧,二十多年跟她学了多少戏啊,从来没收过我一分钱学费,每次从外地回来总要给我带些礼物,羊毛衫呐、布料啊、纱巾手提包呀,等等。当了一回大赛的评委还给我买回一把《醉酒》用的金扇;从台湾演出回来给我带回一对金戒指,说是送给我儿子和未来儿媳妇的礼物;台上《武家坡》穿的青褶子、《捧印》穿的紫团花披、《谢瑶环》末场穿的小生白褶子都是老师给我订做的。她绝不是对我一个人这样,我的师姐妹她们都是专业演员,会更多地领受过老师慈母般的关爱与呵护。记得最后一次去老师家,她跟我说:“你知道吗,马帅生了一对双胞胎,多好玩啊,哪天让她抱来让咱们看看,我都准备好礼物了。”我临走前,她又拿出一个红包,说是给我孩子的压岁钱。我说:“离春节还早着呢,等过节的时候再给吧!”她说:“我知道你春节不会让他们来。”是的,每次过年去看她,她总给压岁钱,后来我们就不去了,电话拜年。今天我想二月份春节,我一月份去的,没想老师还是早早准备下了。老师给了我这么多,可我呢,想了想从来没给过老师一样像样的东西。有时去她家,也只是买点儿极其普通的东西,老师还总说:“不让你买东西怎么还买呀!”我说:“您也不瞧瞧您这个穷学生买的什么,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老师说:“是啊,你是个缝纫工人,你要是今天送我件裘皮大衣,明天给我打副金镯子,我都得怀疑你这钱是打哪来的。”她接着用了一句戏词:“敢么是做强盗打抢来的不成。”逗得我哈哈大笑。老师还让我帮她填写过好几张汇款单,都是往苏州、湖北几个南方城市寄的,我问:“是给您亲戚寄的钱吗?”她说:“不是,是我的老朋友。他们收入不高,我给他们点儿赞助。”平时很多生活细节,都能感到她的为人宽厚,比如坐出租车,她必须坐在前面,下车时她给付钱;有时我找个朋友开车去接她,她也得给人家准备两盒烟。07年我演《谢瑶环》因身体原因,她实在不能到剧场看戏,拿出三百元钱,非得让我替她买个花篮献上,又嘱咐我缎带上要写“祝全体演员演出成功”。到了晚上,她又打电话给我,说还是把“全体演员”改成“全体艺友”更好。我们演的《白蛇传》和《谢瑶环》的录像,她都看了,而且看得特别认真,两个多小时连口水都没喝。看完以后,她感慨万千,说:“一个业余剧团能演出这么大的戏,真不简单!你们得下多大功夫啊,前后台得有多少工作要做呀!”我说:“我们这儿有位刘局长,他常年给我们提供一些赞助,尤其重视管理工作。他和我们一起订了一本‘工作条例’使我们各项工作都有制度可依。特别是对领导班子抓得更紧,及时开会总结,找出问题,订出新的工作方针。这样我们排起大戏来就比较顺利。虽然艺术水平各不相同,但是思想上基本能统一起来,团结很好,大家都愿意为这个集体做奉献。”李老师听完说:“这位刘局长真了不起,常言说‘宁带一个军团,也不带一个剧团’,更何况是业余剧团了,他得下多大的心血啊!应该让他写本书,总结一下怎么建设这业余剧团的,这是他对京剧事业的贡献。”她还说:“我也想为你们这个团做点儿奉献,我想和金福田(业余马派老生的佼佼者)唱一出《三娘教子》,你看怎么样?”我说:“太好啦!”可是没等到演出,金福田先生已经先逝了。她还说:“我想给你们排一出大戏《蝴蝶杯》,我看你们人头能凑齐。”我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感动,但更多的是担心。自从98年老师做完乳腺癌的手术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那么大的戏,那么多演员,都从零开始,又都是业余演员,她要想给排出这个戏,得付出多大的精力和体力呀!我再三考虑还是把这件事给压下了。去年她又对我说:“《醉酒》这出戏,这几年我又有好多新的感受,我想给你从头再捋捋。”又说:“这些年你也演了不少戏了,我想再给你说几个戏,一个是《查头关》,这戏有点儿意思,主要是说和做。还有《秋江》和《奇双会》,让你也接触点儿昆的。”我嘴里虽然答应着:“好好好,行行行!”但是看着她那瘦骨嶙峋的病体,我真不忍心再让她为我费神了。我总是说:“您现在身子骨儿还有点软,再养养,等硬朗点儿,咱们再说。”不想,这些都成了她的遗愿了。

我觉得李老师这辈子就是为奉献而来的,为家人奉献、为朋友奉献、为学生奉献、为自己的事业奉献,最后还把遗体做了捐献。她才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员。哎呀,越写越多了,有点收不住笔了,那是因为感触太深,思念太重,老师是我一生中最敬重的人、最感恩不尽的人,放心吧,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在学习艺术的道路上要谦虚谨慎,不吹牛,要刻苦勤奋,不懒惰。您为祖国的民族艺术奋斗了一生,我虽然是一个票友,也要为振兴京剧艺术做出自己的贡献,这一点我和您的心永远是相通的。安息吧,老师!